日影偏斜、几近黄昏,一辆不算宽敞的马车在满是车辙马迹的大道上踽踽独行。车上男子满脸胡茬,悠闲地靠在车厢壁上,半眯着眼,似是将睡未睡、将醒未醒,全然不知身后二十丈之外跟着的四道身影。
这四道身影正是少年成名的沈家四剑,他们从文昌县一路跟至这里少说也有个把时辰,但四人并未放弃,因为这胡茬男子一路上的行止委实太过可疑,极有可能就是那暗中偷拐强掳少女的蛇头。这不,马车渐行渐缓、微微一转,竟是拐入了左近的林中小道。
“文远师兄,他拐进我们常去游玩的林子中了。”
出声的人是青冥剑张灵,看着她急不可耐的模样,珈蓝剑吴植不由道:“那林间枝繁叶茂,杂树林立,那恶人可以借助此地遮人耳目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又何尝不可借此再凑近些瞧瞧?”
周文远迟疑片刻,颔首道:“好、但小心为宜,绝不可大意。”
吴植拍着胸脯笑道:“放心,咱们熟得很,哪会在自家园子里载了跟头。”
沈剑霜看着师兄吴植跃跃欲试的模样,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在一块树干上留下了沈家堡特有的追踪符号。
斜阳映照林里,仿佛掷下了一地碎金子,到处星星灿灿,树影斑驳。马车碾过一地草皮向着林中深处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溪流边。
胡茬男子勒住马绳,将马停在溪边饮水。自己则下了马车来到三丈开外的上游,蹲下身来细细啜了口流水,将满面风尘洗尽复又拔出乌鞘中的黑剑竟是极为仔细地刮起了双唇间浓密的胡茬,浑然不觉正有四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吴植眯着眼盯着那恶人背影悄声道:“哼,这恶人倒挺悠闲,我们……”
沈剑霜神色一动,截道:“看、车厢有动静。”
吴植一愣两眼便见一只掰断的细筷正从车厢缝隙中缓缓凑到门闩横木上一阵拨弄,似是努力地做着什么。
不远处潜伏在草丛中间的沈家四剑见得此情形相视一阵,
只听张灵讶然道:“那是方才凤尾斋中的筷子!她难道要它拨开门闩逃命?”
吴植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恐怕是的。看来这次真是撞上蛇头了。只是她这么做太过行险,万一那恶人要是扭过头来瞧瞧就遭了。”
张灵眸子一圆,悄声急道:“那还等什么,趁那厮背对着咱们不如此刻摸上前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身旁周文远迟疑道:“不忙,正如吴植师弟所说,这种距离之下若被他察觉我们并无把握先他一步救人,反是弄巧成拙事暴露位置,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就算那女子刚打开木门就遭恶人发觉,我们静观其变之下还可从长计议,若她真能侥幸逃开个两三丈,那我们再冲出去救人,胜算也就更大些。”
“可……”
张灵扭头看着周文远还待争辩却听一旁沈剑霜道:“瞧、那姑娘找到拨木闩的法子了。看样子真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或许不用我们施救,她就能逃开。”
四人屏气凝神大气不敢稍喘一口,八只眼睛不住的在厢门木闩和恶人之间游移互望,俱都巴望着那恶人不会突然回头又期待着那只筷子动得再快些。也许真是上天聆听到了四人内心的祷告,直到木闩被细筷一寸寸的快速拨开,一晃眼已左移了半截时,那三丈外的恶人依然未曾回头瞧过一回。
四人暗呼万幸,就在悬着的心稍稍安定时,却不料本已有些左倾的木闩,在另一头完全离了右侧木扣时骤然朝着左下顺势滑落。
“啪嗒、”
这番急遽变化令众人始料未及,那拨弄的木筷更是一颤之下僵在门缝之中不知所措,所幸、木闩“咚“的一声轻响落在一层座垫上,翻了个身便又无声无息跌入车下草丛之中。
“呼……”
也许是潺潺溪流声掩盖了这丝轻微的响动,匍匐在草丛间的四人见不曾惊动背对着车厢的恶人不禁俱都暗自松了口了气,望着厢门被一双素手轻轻推了开来。
张灵满脸欢喜,忍不住道:“她成功了……”
吴植微微摇头,沉声道:“那姑娘的确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能顺利逃出来。”
女子探出身来,一边瞧了一眼三丈外背对着自己的男子,一边快速合上厢门悄然扶着车辕攀下车座,弯腰拾起那块木闩复又将其小心翼翼地插回厢门将其复原,做完这一切这女子并没有急着离开车厢,反是望了望四周俯身藏到了车底部的草丛间。
张灵见着此举,不由下意识急道:“她怎的不走了!”
沈剑霜轻道:“好聪慧的姑娘,这里草丛茂密最适合隐藏身形。她定是见着恶人随时随地都可以转过身来,所以与其一跑之下有极大可能惊动那恶人,不如索性孤注一掷,赌那恶人一时疏忽驾着空马车就走。”
吴植颔首,蹙着眉头道:“不错,但如此一来若遭发现我们还是不能及时援助,唉!要是她知道我们就在左近就好了。”
张灵眸子一亮,细道:“我有办法!”
“什么法子?”
周文远四字还未出口便见张灵竟一下子站起身来,并极其招摇地向着那马车底部的女子挥了挥手。吴植见着一脸目瞪口呆,下一刻已将这胆大妄为的小师妹匆匆拽下草丛。
周文远眉头一皱,吴植已抢先低声训道:“你疯了!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法子?”
张灵一脸无辜道:“是呀,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
吴植一脸哭笑不得,刚想训斥却不料一旁沈剑霜开口道:“师妹的法子固然惊险了些但却行之有效,你们瞧。”
周文远和吴植双双一愕,忙拨开挡在面前的草丛,抬起头来一瞧,果见那马车下那姑娘正笨拙的挪转过身,一脸惊讶地瞧着这边。
“好精致的姑娘……”
张灵见着无有半分嫉妒之心反是一阵欣喜越发确定她是遭那恶人强掳拐带,是以再不顾一盘吴植劝阻,忙蹲起身瞟了一眼恶人背影,又望了望车底下趴伏着的姑娘,对她伸出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怼了怼自己颔了颔首,示意那女子悄悄过来。
女子自然看得明白,可俏脸上却是一阵挣扎犹豫反是没了动静。张灵见着心下不免一阵焦急:“怎么办呢,她定是怕了或者根本不信我们么……”
就在张灵思前想后苦寻对策之际却见那车底下的女子一咬下唇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似一瞬间敲定了决心。
时间过得很慢,可女子爬得更慢,明明双方之间仅有十五丈的距离,可张灵不知为何竟觉无比漫长,手心中揪着的身旁草叶已被她反复揉捏出了汁水。
“会被瞧见么?会被察觉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感,沈家四剑心中隐隐忐忑不安,更清楚此刻那时不时回头瞧看的女子才是最为惶恐急迫的,他们必须给予她足够多的鼓励,哪怕仅仅是眼神上的肯定。
十丈,九丈……近了,更近了些。
“她能行的,她一定不会被瞧见的。”
张灵用余光紧盯着那溪流旁的恶人背影,缓缓抽出了青冥剑,全身已微微拱起暗运气劲,打定主意只要那恶人稍有动静便会毫不犹豫地冲出去救人。她委实已急不可耐!
“快呀,再快些!”
张灵频施眼色、连番催促,女子虽是会意可她似乎并不善于匍匐爬行,她甚至已开始微微喘气。突然,女子面色白了白,忙伸手捂口却依然挡不住声声剧烈咳嗽声从指间流出。
“咳!咳,咳咳……”
“嗯——!?”
“不好,我竟了忘了这姑娘有恙在身!!”
张灵心思电转间激起一地草飞叶舞先那恶人一步窜了出去。而其他三人亦是不约而同向着恶人截去。
四人配合自然默契无比,周文远亦知这个距离下不论自己三人是否拦住了恶人,师妹张灵都会抢先一步将那女子护在身后却哪里料到那女子一见男子追来旋即猝然起身竟是慌不择路地朝着右方急急跑去,脸上一片惊慌失措。
“姑娘!”
张灵一愣,委实想不通她为何不朝自个儿身边跑来,情急之下也无暇深思,只得微一扭身径自追去,临到近前合身扑上刚一揪住那奔跑的女子半片衣袖却不料脚下草地遽然一软,于一片脱口而出的惊呼中双双掉进了深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