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即落,方少奇整个身子已窜出窗外大半,可随即后脚就被一人死死钳住,猛地一拉,又被拽了回来重重摔在了地上,心下跟着一片惊恐!
“师弟!你——!”
这声音不用回头便知是那云广无疑。方少奇强行按捺心中的惊惧,鼓起勇气爬起身来,一剑舞开云广,下意识道:“是你,是你这恶贼害我!”
这突如其来的辩解并非方少奇电光石火之间作出的猜测。从方才窗户被锁,到昨晚进入室内瞧见那小师妹神志不清般的媚态,这种种一切都在表明是这恶贼云广所为!
方少奇双目充血刚想拼死抵抗,可当他瞥见云广身后走向床榻旁的那个身影时,心头咯噔一声,绝望顿生。
他……怎么也来了?
薄唇,冷面,横眉怒目,腰佩白鞘黑刃,一色玄衣绑身。
那一双冷酷的瞳孔仿佛没有焦距,深谙的眼底充斥着肃杀之意。
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比之在江陵时少了几分张扬不羁。这是久经沙场历练之人所拥有的内敛,更是血与火中蕴育出的刚毅。
此刻的莫少英根本没有去瞧他,人也已飞身来到床榻之上,一把揭开那染血的薄被,见那剑身贯入位置,在锁骨之下一寸处并不致命,眼神继而一亮,急急掏出一枚通体雪白的药丸塞入师妹的口中。
随后,只见莫少英再度拿出个药瓶,将其内的褐色药粉均匀撒在了伤口周围,右手不忘顶着莫婉溪的背脊,徐徐灌入真气,只不过这透掌而出的,却并非寻常白色真气,而是色如墨汁犹如柳絮般的煞气,看得一旁云广心下暗惊不已。
少时,但听莫婉溪‘嘤咛’一声竟是醒转了过来。
她眼帘微睁,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眸中顿时多了几分神采,可一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神情又再度化作种种委屈,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仿佛是极尽宣泄,更是道尽胸中的苦楚。
这般伤心欲绝的模样唯有亲人最为了解,莫少英自幼跟着莫婉溪在一起自是感同身受,只不过此刻他脸上竟全无表情,更未上前安抚给其一个拥抱,反是伸手点了莫婉溪睡穴,让她昏睡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张冷如冰渣般的面孔,转向了方少奇笑了笑。
这种感觉,就仿佛猫看着老鼠,灰熊看着鱼,狮子看着羚羊一样。
尽管方少奇不想承认自己是猎物,但这种微妙而凛冽的感觉已使他僵在了原地,口不能言,忆起江陵一幕,小腿直直一软,吓得双膝着地刚想跪地求饶,却见面前寒光毫无征兆地闪过,自己紧握的青峰已然落地,跟着一起掉落的竟还有那持着剑柄的右掌。
方少奇一阵惊愕,看着自己被削得齐平的断腕愣了愣,跟着鲜血迸出,一股钻心的疼痛立时填满了整个脆弱的神经,突然间,他嘶吼,他狂叫,不住地叫嚷道:“手、手,我的手——!”
方少奇此时已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身子跟着不住后退,畏缩于墙角,盯着自己的断腕不住摇头状若疯狂,丝毫未察觉到莫少英缓缓举起流渊正准备祭出致命的第二下。
而当那裹着诡异黑丝般的流渊脱手而出,直击方少奇的面门时,场上情况却是再变!
只听轰然巨响乍起,一面巨大的剑身竟是从客栈的上层横贯而下,在一片‘嗤啦咔嚓’碎木脆折响下,已稳稳斜插于地面横档于方少的奇身前,紧接着但听‘嘣’声刚起,一宽一窄两剑相交,却互不占便宜!
那悬空中的流渊猛地一顿,周身黑丝陡然离体,片刻竟是化为万千精纯的剑气,犹如片片黑絮从四面八方向着阔剑身后的方少奇攻去,那斜插于地的阔剑闻风而动,只见其剑身上银色古篆字体一闪,转瞬竟是支起一片肉眼可见的光罩,直将方少奇稳稳地包裹在内,任凭其外剑气四溢,飞絮疾舞,其内却是纹丝不动,稳若泰山!
云广见着阔剑,脸上笑意慢慢凝固,心下一片暗惊。一旁莫少英平淡无奇道:“跟了我这么久,终于肯现身了?”
一言过罢,但听被阔剑砸出洞来的楼板之上,一人笑答道:“哈哈哈哈,小友哪里话,我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你若要见我当可知会知会,何需在我眼皮子底下伤及敝派不屑弟子呐。”
莫少英冷冷一笑,只见一人一身灰色葛衣拎着酒壶,从楼板之上纵身而下,甫一站定,便见云广立刻跪拜道:“弟子云广见过即醉小师叔。”
说着随手捏碎了一颗粉色药丸动作竟是行云流水丝毫不露端倪。
那即醉摆了摆手道:“快起,快起,莫要行此大礼,你若有心,见着同门有难便不该见死不救。”
话语直白毫无掩饰,显然并没有将云广再当自己人,云广笑了笑再不多话长身而起,双足移了两步与莫少英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将即醉二人困在了角落。
即醉侧过头来手抚阔剑巨阙剑柄,霎时莹莹光罩一收而没,接着只听他侧首朗声道:“旬月不见,小友御剑之术已登堂入奥,若是再体悟百年,沉心敛性,当可为一代剑仙逍遥自在,又何需借这《魔道》上的邪术盘剥女子精元?”
莫少英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即醉略微顿了顿,诧异道:“咦、小友真不清楚?”
莫少英见他二次责问,遂正眼紧盯道:“道长若不信,何必再问!”
即醉见他言语毫不拖沓,浑不似作伪,心下略一计较,又是喜笑颜开道:“是、是、是,既如此,那在下这就别过了。再会,再会……”说着刚欲转身带走方少奇却听身后莫少英冷冷道:“慢着,你走可以,他须留下!”
即醉尴尬一笑,转过头故作诧异道:“怎么,瞧小友的意思一只手不足以洗清他的罪过?”
莫少英嘴角冷笑并不答话,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即醉弯下腰来,侧首对着方少奇唉声叹气道:“你看,他要的你命,要不你就留下认命?”
方少奇一听,当即惊醒过来,不顾右腕剧烈的疼痛,慌忙磕头求饶道:“即醉长老救我,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刺师妹的,我、我是被害的!”说着一边磕头如捣蒜,一边痛哭流涕身子哆嗦不已。
即醉摇了摇头道:“唉、瞧你这出息,男女之事图个你情我愿,你做出这等事来,我本也不想保你,可谁让你是那天魁老小子门下呐,说罢,将前因后果说说,若是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说不定我还必须带你走。”
言毕,右手在方少奇断腕之处飞快一抹,那伤口血流即刻渐止,方少奇见即醉道长有心袒护,心下便有了一丝底气,他不敢看向莫少英,更不敢对其有所怨言,只得将心中全数怒火指向云广,满脸怨毒地道:“是他!昨夜丑时三刻弟子听得师妹房中有些动静颇觉蹊跷,心下这一疑惑便偷进房门,见屋内师妹就像现在躺于床上,而其上还有个人影欲对师妹行不轨之事。当时弟子怒吼一声,刚想上前与之拼斗,可贼人一见弟子便翻身逃出了窗外!现在想想这淫。贼定是怕被弟子瞧见真容这才仓惶逃去,而在这通衢县中除了他云广师兄外,弟子还认得何人?”
“方少奇!你做出这般事来竟还想无中生有,中伤于我,难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先行图谋不轨了!?”
红衣云广此刻是一副既伤心又愤恨的表情,俊美的面孔因过得用力变得极其扭曲,可以看得出已是在强压着怒火。
那方少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般吼道:“放屁!你,一定是你害了我和师妹!”
云广震袖驳斥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且问你,你说丑时三刻,可确定是那时?”
方少奇一顿,镇定自若道:“窗外打更定是丑时三刻左右,我又怎会记错?”
云广冷笑:“师弟的确没记错,但是昨夜我虽早早入睡,可刚过子时我便酒醒。丑时不到我已身在离此处半里外的‘有间客栈’与这位安乐侯秉烛夜谈!不信,你可以问问!”
方少奇一听,心中大惊,看向莫少英却见其人默不作声也不知再想些什么,转而却听一旁即醉接话道:“这句话云广倒说得不错,昨夜我在那客栈屋头喝酒记得当时更夫打更,约莫就是丑时左右便见这一身红衣的云广进入客栈中便一直不曾出去过。”
方少奇一听之下心中凉了半截,后退一步却兀自强辩道:“那又如何?总之,我、我分明就是听到动静了才进师妹屋中查看的!他,他一定额外雇佣了帮手!”
云广近一步道:“好!就算你所说的并非编造,敢问你惊走了所谓的贼人,又为何对师妹做这等禽兽之事!”
方少奇面色再次一白,退至即醉身侧,慌不择言道:“我!我不知道,是师妹喊住了我,我清楚得记得她喊了我声师兄……我……”
云广张口截道:“这般说来昨夜定是师妹勾引你了?”
云广每说一句便小进一步,方少奇下意识后退已再度渐近逼墙角,这二人一进一退中,只听云广驱身向前、语速奇快道:“你昨夜黄昏为何突然要去那酒肆?”
方少奇一惊道:“我当时不是犯了脾胃病症,不是和你们说过了?师妹也听到的!”
云广笑道:“呵,不错,我和师妹好心扶你去酒肆休息,可谁知你却包藏祸心!你是否又能告诉我,为何宁愿在茅厕中不顾恶臭独自饮用,也不肯与我二人同桌?你这般作法到底是何居心?”
“我!……我是怕你害我!”
方少奇脸色一阵青白交替,靠在墙角锐气已丧,那云广却是连珠炮般轰道:“哈哈、害你?你的意思是早知盘中下了迷药对不对?”
方少奇连忙点头道:“对、对!”
云广也颔首道:“也就是说师弟明知菜中有毒却没有告诉师妹便等着入夜行那苟且之事,如此说来,你迷药也有可能就是你下的了?!”
方少奇一怔!瞪大双眼道:“我没有、怎么可能!你莫要血口喷人!”
云广好笑道:“呵呵、我害你,所以我连喝九碗带有迷药的酒水将自己灌醉?”
方少奇怒吼道:“你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让我掉以轻心,是为了害我!”
云广轻描淡写道:“对,我害你,所以将自己心爱的师妹灌醉拱手送人,让你有可趁之机?你也是男人,换你你会么!”
“我……!”
见方少奇愕然呆怔,云广寒声道:“嘿嘿,所以我害你,对我件件无一利处,而你的种种谎言却是情有可原!?如此心口不一,妄图颠倒黑白之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