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仲卿听着耳边的话语,心下不免心动,可转念想起失踪已久的白素衣,再到那昏迷不醒的董昭怡,这才发觉自己心中的牵挂实在太多太杂,也绝不可能立刻就放下一切,一心向道。
唯有婉拒道:“道长好意晚辈心领,可心中实有千般挂念,这一心向道之事恐怕是无缘了。”
天魁道人见他一口回绝,呵呵一笑道:“你这副模样就好比身揣足金不要,却宁愿拣些破铜烂铁,当真不会买卖。得、人各有志,本道爷也不强买强卖。”
说罢卷起画卷就往莫仲卿身前随手一抛,后者赶紧接住,忙道:“这副桃源图既然是贵派遗失的宝物,理当交由道长保管,还请将其收回。”
天魁道人不耐烦道:“收什么收?本道爷刚才动用真元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副桃源图已经没有半分灵力,完全就是一副死物,所以往后别说是再进想去,就算是用来继续收妖也不行了,毁了,毁了,不如本道爷就做回主,将它赠予你留作纪念吧。”说罢,天魁道人已然起身步出门外。
那莫仲卿听到这话明显一怔,胸中跟着就是一阵恍惚,旋即一股浓得化不开的亏欠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不确定这到底是因为桃源图毁于己手,而感到对昆仑派的亏欠,还是因为对桃源图中的白素衣有所亏欠,一想到她化作万千光点的模样,心中突觉一阵抽搐,莫名有些伤感。
她完全没有必要的,没有必要的,不是么,明明对方只是一只画妖啊?
“道长!这桃园图可有法子修复,若有法子还请告知晚辈,晚辈定当全力修补!”
莫仲卿回过神来,看着天魁已然走远,忙出声唤道。
“本道爷从未听说过它会损毁,自然也就不知怎么去修,要不你将它带在身上每日用真气温养,然后再四处碰碰运气?毕竟只有你能看到画中景致嘛。”
“这,这行么?”
天魁道人听着却不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道:“别想这事了,你不是要见天相那暴脾气么?本道爷这就去请他,明日巳时我们天枢峰见,届时让财仁带你们上来。”
翌日清晨,山新水秀鸟飞鹤鸣,露湿重檐烟锁云裳。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迷雾映入金银阁内的顶端阆苑时,小师妹莫婉溪便睁开双眸一跃而起,匆忙梳洗。
跟着照着铜镜一阵瞧看,一番摆弄下终于是换了一身翠色短裾,翻花袖口,腰间缀一明黄香包,将一头青丝挽作双绕髻,而这双绕髻自是平时最为得心应手的发饰。
本姑娘可是代表爹娘来的,今天要去天枢峰会见各位长老,自然少不得精心打扮一番,不是嘛?
莫婉溪对着铜镜转了一圈,确定满意后方自出门,可她未曾注意的是,有一缕发丝始终未曾理好,又因夜晚极其糟糕的睡姿,致使那缕青丝到现在还直挺挺立在发稍,随着她的步伐摆动,一弯一颤直似根呆毛。
小师妹这般早起也只作了两件事,第一件自是去“之”字型下层楼阁的酒曲师兄处,取来两坛清酒,再去色离师兄处将他从春梦中唤醒,缠着他去给自己三人准备早餐,而这次居然还跟着一道来到了金银阁的伙房中。
色离师兄的大好春梦遭人搅醒自是有些不满,可一见有俏丽的师妹相伴左右,当即抖擞精神,使出十八般厨艺全力应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句话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女子在其中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因为女人有时只需装乖卖巧,哪怕站着不动,那男人也会毫不吝啬地大力包揽大部分的活计,瞧起来任劳任怨。
是以,小师妹时不时递个勺子,拿点果蔬,甜腻地叫一声‘师兄’便令色离酥到了骨子里。
自然、纵览花丛的色离或许并不满足这些,但他绝对是个信守诺言之人,所以这听着耳边软糯的嗓音,色离感受到的是另一番喜悦,宠溺师妹的喜悦。
莫婉溪特意如此去做的原因说来倒也简单,就是借着今天去天枢峰以及庆祝三师哥“大病初愈”的由头,继续发扬她“吃货”的属性罢了。
四人一道用餐过后,莫婉溪又将一些炒熟的坚果零嘴带在路上,美名其曰:怕三师哥饿着。
三人与色离师兄作别,下行金银阁来到渡头乘着船只回到飞仙渡,而后沿着山麓拐道向北。
这一路上,自然遇到诸多金银阁的弟子,大家看着这两人的眼神似乎颇为古怪,莫婉溪几次三番想拉个人一问究竟,却被莫仲卿从旁阻止,其实他心里也挺好奇的,但这里不是云踪派,说到底不能像自家门庭那般随便。
三人行至玉衡与开阳峰两山之间,一路上处处樟柏参天,绿草幽密,昆仑派弟子也逐渐稀少了起来。
莫婉溪眼看四周无人,再也忍不住好奇,道:“我说财仁师兄,这些师兄们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你可知道?”
“我……我”
“什么我啊我的,现在左右无旁人,你怕什么?说!”
方少奇有些古怪地望了望一旁莫仲卿后道:“其实、其实,哎,算了,师妹你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莫婉溪一听,以为他故意吊人胃口,不由冷哼道:“矫情、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方少奇只好老实道:“师妹你有所不知,历来进入色台大殿中的弟子,最多的也就在里面待上一个时辰就会出来,而莫少侠却足足昏迷了五日。据师父说这尘心越重所耗时间就会越长,所以诸位师兄瞧着莫少侠就有些好奇,暗中说不定还有些佩服。”
说到这里见莫婉溪脸色不佳,不由赶紧补充道:“但不论别人怎么看,师兄我绝无半点嘲笑莫少侠的意思!”
方少奇虽是拍着胸脯立誓作保可笑容越发古怪,莫婉溪撇了撇嘴,微微脸红道:“哼,师哥、你快告诉财仁,你在那大殿中不过拿回一副空画卷而已,上面根本就没什么绝色女子啊。”
莫仲卿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在他看来,其实外人猜测大半不错,或许真是自己尘心太重,才惹得此画找上了自己呢。
这般想着,他反手摸了摸斜挂在背上的桃源图,不由心里自嘲道:“若不是尘心太重,又怎会将它再次带在身上呢。”
……
三人行得半个时辰,来到玉衡峰山腰处的望仙台,再往前就是临崖绝壁,万丈深渊。
万丈深渊之上有四副宽约数丈,长不知几许的黑色云锁栈道横亘于天际。
这四根云锁的一头自然深深扎入望仙台下,而另一边伸向远处的云团深处。
显见,云泽并没有骗他们,要去往天枢峰还真必须走着云锁栈道才成。
莫婉溪感受着崖前扑面而来的凛冽罡风,再看看其他弟子行在其上的谨慎之意,心下本能就产生了畏惧。
幸好身后方少奇昨儿就有了准备,他将一只短笛从怀中取了出来,凑进来口中徐徐吹奏,不过片刻就有一只体型硕大的白鹤落到了地上,又载着三人凌空飞渡而去。
万丈云霭之上,莫婉溪于飒飒罡风中勉强睁眼,经过短暂的不安与眩晕感后,便被眼前的景致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是一片蔚蓝青空,那头上艳阳高挂云端,其下山麓万壑千岩青翠一片,条条盘山道路犹如玉带锁山,其间偶有三两只白鹤飞凫而过,让趴在白鹤身上的莫婉溪更觉心旷神怡。
这不知不觉中,就已穿过重重云雾,落到了天枢峰某处的悬崖上。
悬崖的尽头是天枢峰山门所在,山门下有一排笔直斜上的石梯,石梯的尽头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晗光殿。
而在这晗光殿前更有一张类似摇光峰的巨大坪台,之前从开阳峰望仙台伸出的四副云锁栈道,有一条就延伸到了这里。
云锁栈道上黑亮反光,不知是何材质打造,但从云中陆续现身,缓缓走来的弟子来看,这巨长的锁链似乎能载上千钧之力。
此处坪台虽仅是青石板铺就比不上摇光峰那玉质石坪精贵,但其占地面积却大了许多,而正中石坪上更刻有一道五丈来阔,凹凸有致的阴阳太极图案。
太极石图古意苍苍,其周围早已有诸多身穿白色道袍的青年男女弟子在做着早课。
他们三五一群,成群结队,在这偌大的石坪中分散开来,有的集体盘坐于地,将道剑摆在双膝上,双手结个道印,垂帘逆听、好似遁入空灵。
莫仲卿在山中也有做早课的习惯,自然知道这种入静打坐的方式最适合一人独处,自家门派修炼时也是独自去静思的。
而眼看这些昆仑派弟子竟能在周边弟子勤练剑气的响声中入静敛心,对周遭动静充耳不闻,足见这昆仑派的功法果然名不虚传。
再向左看,是两队双脚踏剑,闭目凝眉的弟子,他们脚下的长剑有的紧贴地面纹丝不动,有的以微微离开地面直尺距离,但不论怎样,均是一副相当吃力的模样,有些弟子额头上更见屡屡汗出,却仍是没有放弃。
莫仲卿心头一动,忖道,“这看来就是昆仑派天下闻名的御剑之术了。”
在这些脚踏长剑的弟子不远处有一书生打扮的青袍道人,而在他的身旁有一群席地而坐,看似正在“作画”的弟子,他们面前都有一副矮几,莫仲卿随意一瞥案上的“画纸”,便知这些弟子并非在“作画”,而是正在用心画着一道道符法。
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更有一群两两捉对,互相喂招演练剑术的弟子。
一圈往下来,这偌大的石坪上种种人群所作之事看似杂乱无章,可不知为何却是分外和谐,任谁都不会打搅到身边另一拨弟子。
莫仲卿看着这些心中佩服不已,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听莫婉溪略激动且惊喜道:
“快看、汤公子也来了!”
二人随声望去就见众白衣弟子中有一身穿红衣道袍的美少年从云锁上漫步而来。
他于云锁上稳步如飞,显得修为精湛,加之有一副异于他人的打扮,和惊艳的长相,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而美少年这个词形容男子虽然有些过分,但一个男子若有能令女子羞愧的美貌,那用这个词语形容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