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叶千雪高挽马尾不着它饰,仅以一套云纹皮甲加身,猩红披风作衬,便已将她整个人托得是英姿勃发。
这一身戎装乃是紫云骑将领的标配,叶千雪此刻穿上它便是表明将有战事发生。
议事厅内除了她这位女主帅,另有十几人分立堂下左右,这些人有一半并非洛阳原守城将领,均是由各处东拼西凑,临时调拨而来的,甚至还有一部分是襄王府内的家将。
那圣上这么做不外乎想让叶千雪初来乍到,少受些排挤,毕竟她身为一介女流,又无寸功在身,即便他爹是名震朝野的兵马大元帅,贸然坐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也会遭人非议。
这不,此时堂下虽无人说话,但有几人的目光分明已是不屑。
叶千雪看在眼里也不作声,只将手上信件交予诸位将领传阅一番后,便步至正中沙盘处,干净利索地就将问题抛了在出来:“七日后夜间,叛军将分派三军夜袭三城,兵力总计有两万之多。此次敌军来势汹汹,诸位可有良策破敌?”
诸将领一时议论纷纷,片刻,一年轻将领步向正中,朗声道:“末将杜怀冲,愿领儿郎三千为先锋,力斩枭首荡平来寇!”
这杜怀冲便是京兆尹杜怀明之子,那夜败给叶千雪后自是勤加修炼武艺又有所精进,而他也在叶千雪这次的随行名单之中。
右侧洛阳诸位守城统领听这傻小子这么一说,当下碍于颜面虽未当庭嗤笑出声,可那眼里的不屑之意再明显不过。
叶千雪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就将目光落到了右首身旁一位将领身上。
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原京城南衙禁军统领尉迟德,不论是他过去的名望,还是魁梧挺拔的身材都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做派。
而他也是圣上特意调拨给叶千雪的,其用意也自然不言而喻。
尉迟德见叶千雪望向自己,当即会意,上前一步,指着沙盘道:“诸位请看,洛阳在这,栾川,孟津,同济在这,这三座县城离洛阳仅有五百里地,三城本也成犄角之势环卫洛阳。然则一旦失守必也将成为敌军反制我方的利器。”
那杜怀冲眉头一挑,冲口而出道:“那就让我带些人埋伏在城内,待得那叛军一来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尉迟德被打断了话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道:“不妥,那孟津、栾川,同济三县城城墙低矮,不利防守,里巷之中也不方便大批军士驻扎,依末将来看,不若撤出三城百姓以及一切应用物资回守洛阳,然后焚城!”
“什么?”
一言既出,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那洛阳原各处统领一听此言脸上不屑之意更浓,心想一个杜怀冲年少气盛,急于立功也就罢了,可你尉迟德是跟过叶天朔上过战场的老将。
那栾川,孟津,同济三县虽是小城小县,但是人口加起来也有数万百姓,这么大一批百姓就算洛阳再大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吃的下的,若是俱都成了流民四处烧杀抢掠,将给局势带来更大的动荡,更关键的是,现在撤离还来得及么?
难道你尉迟德想直接坑杀三县百姓?
那杜怀冲似也想通了这点,他的身份虽与尉迟德一般是随叶千雪而来的“新派”,但闻听此言也不禁面露怒气道:“尉将军此言差矣!我洛阳守军有精兵五万,预备役一万,大可分拨精兵抵御外敌,为何定要做这焚城之举?百姓常言,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家的狗窝,若执意焚城,届时战事得息,百姓又何去何从!?更何况现下撤离又哪里来得及?”
言罢,一旁随尉迟德一同而来的姜侯成愤然怒斥道:“黄口小儿,目无尊长,听你这口气是在教训尉迟将军吗。尉迟将军当年随叶元帅南征北战所获良多,其经验判断怎是你能比拟的?这焚城之举无疑是上上之策,岂容你这等白丁在此妇人之仁!”这姜侯成因轻信高公公之言,连夜追击叶千雪致使京城空虚,让贼兵钻了空子。
后来虽同尉迟德驰援京城算是将功折罪,但铸成的大错已无法挽回,若不是尉迟德从旁求情让他继续戴罪立功,怕此刻已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他姜侯成也成了此次随叶千雪来洛阳的一员最为普通的统领。
这官阶与以往的北衙禁军统领一职可谓天差地别,大小与新晋的杜怀冲几乎一致。
这让姜侯成如何不生怨怼,奈何一路上无处发泄,如今一看杜怀冲公然顶撞自己的恩人兼战友,当下胸中怒气再不压抑的怼了过去。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那以洛阳刺史为首的众洛阳守将见着反倒不说话了,一个个杵在那里准备看大戏,面上虽是木无表情,但内里只怕已笑破了肚皮,均想:“这一群‘草台班子’还没打起来已经窝里斗了。”
杜怀冲早在京城之时便已对那姜侯成诸般作法有所不满,现下一听他这般说辞,当即手抚剑柄横眉冷视。姜侯成下意识小退半步,色厉内荏道:“你要怎样!”
言罢也学杜怀冲那般,将手按在了剑柄之上。
站在叶千雪右侧这一派以尉迟德为首的“众将”一瞧这架势,当即纷纷上前相劝,那些原本看戏的洛阳一派也假意上前拉劝。
过程之中这话题倒是东拉西扯越发偏离了主题,渐渐地诸将之间往日的恩怨也在此刻得到了发泄,诸般小事据理力争、一瞬间整个议事厅内吵得不可开交。
而那叶千雪从始至终冷冷看着眼前众人不发一语,也并不阻止事态的发展,一旁莫仲卿见状若有所思。
半盏茶后,当众将领意识到身为主帅的叶千雪未发一言而是双手抱胸冷看争端时,这争论之声也就下意识的细小起来。
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再无半点兴致继续争吵,议事厅内转眼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未几、叶千雪来回扫视一眼,方才淡道:“千雪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人不服我这一介女流来坐这个位置,然而今次之战圣上委以重任,诸位既以领命来此,便当与我齐心合力。若是洛阳城破,吾等受辱是小百姓遭殃为大,尔等不思良策破敌却借题发挥吵吵闹闹到底意欲何为!”
说罢,叶千雪特意顿了顿,见无人应答,再道:“千雪身为元帅之女,不曾有父亲那般赫赫战功,汝等齐聚于此多半也只是被逼无奈。然而大敌当前,诸位如此与自己无益,与战事无益,更与洛阳县全体百姓无益,若真有服众之能,千雪愿躬身让贤!”
此言一出,杜怀冲不禁面红耳赤,忽然大声道:“昭阳郡主不必妄自菲薄!
论武勇胆略、我杜怀冲亲自试过,若有人自视甚高不妨与先我比划比划。
论忠贞才干、数月前那场京城护卫战中已见分晓。
论名望家世,昭阳郡主是叶元帅之女,虎父无犬女又有谁比得上。
更何况郡主是那太和殿中圣上当着众文武百官的面亲自认命的诏讨使,并加封郡主位赐号「昭阳」,替圣上执掌三军,统御一方,谁敢不服?又谁敢当此大任!”
说罢,他陡然转身,满脸含煞指着身后诸将一一道:“是你这连连败仗丢了河南道一半的刺史大人?还是你这个叶郡主手下败将?又或者是你们这些养尊处优已久,肚大如牛的各城各县的守军统领?!若不是郡主与那叛军少帅屡次交锋,恐怕洛阳早已城破!”
杜怀冲一番话语说得极冲,然而却无一人敢上前反驳,因为事实胜于雄辩!那刺史等人低头不语,姜侯成则是一脸铁青。
片刻,杜怀冲见被他所瞪之人已纷纷面露惭色,这才作势冷哼一声,就地从容转身单膝下跪道:“末将杜怀冲愿誓死追随昭阳郡主,若有差遣敢不从命!”
一言既出,尉迟德尉将军以及一直跟随在叶千雪身边的王霆王将军立即下跪,那洛阳原守城将领见着这等架势,只得跟着单膝跪地齐声道:“但凭郡主吩咐!!”
叶千雪环视一周,终于点了点头,虚扶众将而起,紧接着神色一肃,手指沙盘道:“诸位既然肯相信于我,我必不负众望!杜怀冲杜统领。”
杜怀冲:“末将在!”
叶千雪:“我与你精骑五千,经「孟津」过「栾川」沿途索敌,一旦发现敌踪,且战且退,拖延为辅诱敌为主,将敌主力引至同济山川一带!”
杜怀冲:“得令!”
叶千雪再道:“尉迟德尉迟将军,我与你精兵三千,神机营一千人等赶往同济埋伏平顶山附近,待怀冲引敌入川以响箭为号便炮击敌军,若能重创敌军最好,若不能不必追敌,放任离去。”
尉迟德:“得令!”
叶千雪望了望洛阳刺史缓道:“刺史大人,这栾川一带你和你的部下最为熟悉,我与你八千精锐,你分派下去,让各部将连夜秘密赶往栾川密林一带埋伏下来,待得神机营炮声渐起,你便命士卒警戒,届时若见溃败而来的敌军记得命士卒拨草击木、摇旗呐喊不必正面相碰,若敌军再度调头亦不必穷追。”
洛阳刺史:“洛阳刺史范儒得令。”
说到此,叶千雪深吸一口气再道:“王将军,你自领八百紫云骑,四千洛阳飞骑居栾川县城居中策应随机应变,若无意外,待得神机营炮起便与杜将军汇合后一道掩杀敌军,务必全歼敌军于栾川县城外。之后,就地驻扎栾川以防敌军再度来袭。”
王霆沉声:“老朽必不负所托!”
言罢,叶千雪看了看有些心急的姜侯成,忽然道:“候将军不必着急,我命你为守城大将与我同其余诸位将军固守洛阳,居后应援。”
姜侯成一听,有些犹豫道:“这……”
叶千雪眉头一挑,“怎么?你不愿意?”
姜侯成脸色一白,双拳紧握道:“末将不敢。”
叶千雪宽慰道:“你也同家父共讨过贼寇,经验自不比一般将领,我留你在此定有重用,候将军若信得过我便稍安勿躁。”姜侯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叶千雪再道:“那么兵贵神速,诸位便各自依计行事这就去准备吧,明日我要看到整兵待发。莫少侠你且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