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不知从哪里被强行裹挟而来的枯叶一遍又一遍剐蹭着这片已经是满目疮痍的大地,相对于它们的恋恋不舍,那些个拼尽全力扒紧地面枯木碎石就显得有些可笑而又悲哀了,它们就像是在做出一种毫无意义的抵抗,这种小小的坚守,恐怕除了它们自己,最终谁也没有办法感动。
这个世界似乎真的已经走到了尽头,至少风澈此刻是深有体会的,在灰黑色调的统治下,这一路走来他看到的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腐朽脆弱,脚下踩踏枯枝发出的咔嚓声,偶尔几只飞鸟掠过发出的莎莎声,在他的耳中除了死气沉沉,便只剩下穷途末路这两种感觉了。
步伐沉重,身后背着同样沉重的斩血大刀,手中,则是那柄之前希影‘馈赠’给他的小巧匕首——沉重到风澈甚至感到无法握住的地步。
他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就此死去,按理说,被这匕首刺入心脏,即便除此之外希影再无其他落井下石的举动,即便他风澈如今的体质已经不知超出了普通人多少倍,可受到这种伤,风澈也应该已经没了性命才对。
若是如此,风澈这边倒是能够落得个痛却痛快的下场。
可惜,伤口此时已经愈合了大半,他风澈到底还是没能一了百了。很奇怪的事情,但风澈也不愿意去深究了,因为没有什么意义,即便真的想通了,也不会有什么后续。
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在这次离开基地之前,他就已经猜出了组织那边是会找机会对其出手灭口的,而在这次任务的途中,他也确实在无声无息的防备着其他的队员,哪怕是在那研究所的小房间内,抵抗蛇潮那样紧迫的情况下,若是身处风澈背后的曲诺对他痛下杀手,风澈仍然有能力做出一些不至于瞬间被格杀的反应。
只是,防备得了其他人,对希影,风澈却是没有任何的戒备。
不是不能,而是他自己不允许,于他而言,风澈根本就不允许自己会对希影做出任何形式上的防备!
哪怕希影真的是那最后一柄将他钉死的匕首,风澈也不会有所举动,哪怕如今事实已定,可如果重新来过的话,他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种程度的‘不允许’,可笑又可怜,却是风澈对自己的最后一点坚守,他不敢想象,一个连最后一点牵挂都彻底灰飞烟灭的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即便风澈已经很讨厌自己了,可说到底,他还是会忍不住为自己争取那么丁点原则。
风澈在醒来之后便踏上了行程,脚步略微蹒跚,身体稍稍颤抖。他不太清楚在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来既然自己的‘尸体’能够完好无损的被搁置在那片树林空地上,其他的那几名队员,在有苏晨在场的情况下总不至于落得个葬身蛇腹的下场。
甚至,风澈还有那么一刻担心起了苏晨会不会因为希影突然对自己下手而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不过很快他就打散了这种可笑的想法——就以苏晨的性格以及其跟自己的关系,为他风澈报仇?哪轮得着他有担忧别人的资格?
这个已经将身上那套早已破烂不堪的制服一把撕掉的男人,伤得确实太重了,浑身上下大小伤口无数,即便此时大多伤口都已经结痂,也是一副相当渗人的景象。得亏着他那强硕的体质,眼下这种皮开肉绽的光景若是落到普通人身上,就算扛得住这份痛处,也万万扛不住那大量失血所带来的虚弱感,更不要说像此时风澈这样还能站立行走了。
体力透支,超能力量干涸,遍体鳞伤,明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地步的风澈,却不知为何仍然要继续前行,绝对是处于这辈子最虚弱情况下的他,好像没有了丁点从前那种时刻保持的危机感,处于这种此时随便出现一只高级怪物便能要了他性命的时刻,风澈显得是那样的无所畏惧,不知死活。
若不是胸口多出了那一道不大却极深的伤口,风澈本该是应该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恢复的。
说来矛盾,其实并非如此,打个比喻,就好像,要不是风澈仍然活到了现在,他其实早就应该是一个消失在历史尘埃里的普通人了。
风澈从前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风澈也从不觉得活着就一定是什么好事。
脚步虚浮却又坚定,风澈朝着的方向,是那有着许多惨痛回忆的B市,现在,应该把那里称作怪物乐园才对了。
这会儿的夕阳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头顶那方腥红一片,让人感到发腻的晚霞,尚未来得及在风澈的眼前耀武扬威多久,便很快被满天星斗驱逐出境,狼狈收场之际,还不忘拉着风澈身后那条已经蔓延出了很远的影子迅速撤回。
如此,形单少了影只,多出一条头顶星河,风澈似乎就可以显得没有那么孤单了。
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风澈缓缓止步,抬头径直看向远处天穹,月辉如瀑,浩浩荡荡倾洒而下,映得茫茫大地一片惨白,风澈伫立在此,莫名其妙的便是一阵已经很久未曾感受的眩晕感,仿佛他此时便站在世界的正中心,天穹倾斜,土地翻滚,唯他一人未有丝毫偏移。
这份感觉来去匆匆,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即便是这不过一弹指的功夫,也足够让风澈有那么一份切实感受,并且从此深深烙印在心。
就在刚才,他感受到了天地之广,感受到了尘世浩大,感受到月辉清冷星光闪躲,感受到晚风仓促烟尘缓和。
深切、用力,那都是他独自一人得来的体悟。
没有就此停留太久,风澈便重新迈步,一条通向远方的路途,他才刚刚启程而已。
风澈紧了紧身后固定斩血的背带,拉了拉衣领。
笔直朝前走了很久,他又抬起手臂擦了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