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笳!清笳!”
恍恍惚惚中,似是有人在耳边呼唤,于是她张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欧式吊顶,一副麦田油画挂在右侧墙壁上,对面的壁挂电视还在播着早间新闻。
这周遭的一切杨清笳都非常熟悉,正因为太过熟悉,此刻反而觉得更加奇怪。
她正躺在自己滨海市家中卧室大床上。
“快点起床,早餐快好了!”方才叫她的声音又响起,似是从厨房方向传过来的。
她下了床,趿着拖鞋缓缓走了过去。
偌大开放式厨房,正有一个男人在灶前忙活。
他手法娴熟地将鸡蛋打进煎锅中,还细心地用了爱心形的模具,一旁的多士炉“叮”地一声吐出两片焦黄的吐司,奶锅里的牛奶也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气泡。
“发什么愣,赶紧过来吃早餐,你一会儿不是还要开庭吗?”男人闻声转过头来,对她温柔地道。
杨清笳十分诧异,盯着他:“克允……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惟似是刚刚晨跑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运动衣,一头利落的短发衬得他本就深邃的眉眼更加俊朗帅气。
他此刻脸上挂着阳光灿烂的笑意,可杨清笳看着,却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别扭。
段惟走过来,在杨清笳的注视下,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半是玩笑地道:“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
“你……”她脑子有些混乱,也理不出个头绪:“那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段惟笑道:“这是咱们的家,你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
他突然从后抱住她,低头吻了吻杨清笳的鬓发,亲昵地道:“老婆,我倒是愿意跟你玩‘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不过一会儿耽误了正事,你可别又跟我闹别扭。”
他说着就把杨清笳按在了餐椅上,将早餐摆上桌,自己也坐到了对面。
杨清笳拿起餐刀,心不在焉地将那块荷包蛋切下一角,金黄的蛋液缓缓流出,她却始终没有向嘴里送。
“不合胃口吗?”段惟见对方皱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杨清笳抬头看他,对方眉目如画,可神色却很是别扭。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你不应该在这里的……”她喃喃道。
段惟闻言,突然挑唇一笑,本应是浅灰色的瞳孔,却黑黢黢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孔洞,里里外外仿佛一个精致的人偶:“那我应该在哪里?”
“你……”
杨清笳想将一团浆糊的脑子理个清楚,对方的面上的肌肤却突然如同老化皲裂的墙皮一般,扑簌簌的掉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血肉。
“你的脸……”她还未来得及惊恐,周遭的一切,竟然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四分五裂。
她霎时被包裹在了四面涌来的海水中,而面目全非的段惟,正张着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杨清笳终于想起来了……
“克允!”她倏地张开眼,猛然坐起身。
霁华正站在床旁边,见她醒了过来,喜道:“小姐你可算醒了!”
杨清笳定了定神,一摸额头,全是冷汗:“我昏了多长时间?”
“都快三日了!”
“克允呢!他伤势如何?”
“这……”
杨清笳见她欲言又止,心中不祥,急问:“他到底怎么了,我这又是在哪里?”
“乔泉”号爆炸的消息,从天津传到了京城,赵诚听说出事后,立刻带着霁华赶了过来。
杨清笳落水后被之前跳下船的甲长及时救起,然而亲眼看见段惟留在了爆炸中,让她精神受了刺激,身体虽无大碍,却一直昏睡不醒。
赵诚无法,只能将她安置在了就近的驿站,自己则带手下的弟兄沿岸寻找段惟的下落。
霁华只得道:“这里是天津驿站,段大人……还没有找到。”
“还没找到……”杨清笳木然地重复了一遍,忍不住想起了方才那个可怕的梦里,段惟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模样。
她倏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白,打着晃又跌坐了回去。
霁华赶紧道:“小姐你才刚醒,还是好好休息吧!”
杨清笳闭眼缓了须臾,随即站起身来,将搭在一旁的外套草草披在身上便向外冲。
霁华赶紧拉住她:“小姐你做什么去,你都三日没有吃东西了。”
杨清笳拨开她抓着自己的手,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疾走了出去,随即牵过门外的骁腾,上马绝尘而去。
码头自出事后便被封锁,所有船只许进不许出。
赵诚站在拖船埠口,皱着眉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
已经两日有余,到现在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回头看。
“吁……”杨清笳勒住骁腾,翻身下马。
“段惟找到了没有?”她三两步跑过来,问。
赵诚摇了摇头。
杨清笳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水下呢,水下找了吗?”
“都派人找了,”赵诚叹了口气:“已经两日了,十多个锦衣卫弟兄还有五个蛙人,足足找了两日,仍旧没什么消息,我看多半是……”
“不会的!”杨清笳打断他。
“不会的,”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克允不会有事的,他身手那么好,水性也不差,而且出事的地点离码头也不远,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披散着发,面色苍白,表面仍旧是一派从容不迫,可眼底的执拗和悲恸已经云屯雾集,也许下一刻便会破开这层强自淡定的躯壳,洪泄而出。
这比撕心裂肺的痛嚎,更让人觉得哀戚。
杨清笳深吸了一口气,将胸口的绞痛强行压下,转身捡起地上摊着的一段丈余长的绳子,一头拴在泊船的石桩上,另一头捆在自己腰间。
还未及赵诚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便“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
秋末清晨的海水冰凉透骨,她一遍又一遍地来回逡巡,可眼前除了一望无际的浑浊海水,却什么都没有。
待她第五次想要入水时,赵诚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捉住她:“条川道泉的尸体已经找到,如果他们两个爆炸时在一处的话,那他恐怕也……我当然希望段惟没事,可事已至此,杨状师,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杨清笳浑身上下滴着水,从来挺拔的腰杆终于像是承受不住一般,委顿弯折下来,像是被人突然间抽去了所有的力气,看上去颓败而绝望。
她闭上眼,面上涟涟水意,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滚滚热泪。
承诺过的海枯石烂,终究跨不过生死。
就如同蝴蝶飞不过沧海,夏虫难料冬寒。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