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凉亭里出来,秦徵羽在回廊的一拐角处驻了足,他仰头看着头顶来得繁茂的桃花,忽然间露出了微笑,褐色的眸子中带着一些过往的回忆,抬手轻轻接住一浅绯色的花瓣,他微微感叹着:
“又是一年了……”
不远处的桥上传来两人轻微的议论声:
“我说雨霏啊,你年龄毕竟大了。这都成老姑娘了,还不成婚,不是让你爹被人看笑话吗?你就听姨母一回劝吧!姨母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为你介绍的那位大人正当壮年,地位崇高,与你正好般配。而且是他是见过你的,并不嫌弃你年龄大……”
这是一位打扮得极其富贵的中年女子,她正滔滔不绝的对身边走着的美貌女子劝说着什么。那打扮素雅的美貌女子脸上一直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只是听着,并不言语。
“哎呀,雨霏,听姨母一句劝。虽然是继室,但也是正室啊,而且白得个那么大的儿子,不好吗?雨霏啊,你这个年龄……”
那略显富态的妇人还要继续往下说,却被身边女子忽然打断了。
“姨母有心了,只是雨霏自愧配不上那位大人,还请姨母不必再劝了。”
她的声音一向温和好听,像是玉珠落在细白瓷上那样清灵,略微侧过的脸上依旧是端庄温婉的笑容,步摇的珠坠在她脸旁轻轻摇晃。
虽然她面上依旧是一副好脾气并没有生气的模样,但那妇人却闭了口,因为有些人的发怒并不是会明显的表现出来,而且周雨菲其人并不是会任人摆布的大小姐。
“……那,姨母就先走一步了。”
那妇人笑得有些尴尬勉强,在得到身边女子的礼貌回笑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周雨菲走在树下微微叹了口气,清丽脱俗的容颜与这来得烂漫的桃花相映照,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秦师兄,请出来吧。”
桃树背后慢慢走出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他看着周雨菲,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抱歉,周师妹,我并不是故意在此偷听的。”
“雨霏并无责怪师兄的意思,这些话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周雨菲抬袖轻笑,精致秀丽的眉眼弯弯,似夜色里那一抹亮眼的弦月。桃花的花瓣飘落在它发间,更为她增添了几分温柔与浪漫。岁月流走这么多年,她似改变了很多,也似什么也没改变,硬要说什么变化的话,大概就是更显成熟的样貌及沉稳安宁的气质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秦徵羽笑着看着她,然后微移开眼看向这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雨菲不会不懂,此刻秦徵羽面前也只有她一人,所以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简直再明白不过了。只是还未等她开口问个所以然出来,便看见秦徵羽忽然抬手折下了一段桃枝递给了她:
“师妹为何一直不成婚?”
他带着文雅礼貌又柔和笑容看着她,就算是这样随意的转移了话题,周雨菲心里也生不起半点恼怒的意思,只是略微有些在意:刚才那句话,大概是误会……吧?
“师兄不是也一直未成婚吗?”
周雨菲不答反问,脸上依旧是温婉端庄的笑容。她抬手稍微抚去了发间的花瓣,当手掌的阴影覆在脸上的那一瞬间,这笑容似乎变了感觉,带着些冰凉不悦的感觉。
“说是为求立业,事实上,师兄一直都还挂念着祝师姐吧?”
都说愤怒会使人失去冷静,被秦徵羽问起不愿成婚的原因时,周雨菲不知怎么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心中那些阴霾被人窥探的感觉,这让她稍微有些不冷静了,于是这一句略带刺的话便如此出口了。事实上,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祝师姐逝去多年,秦师兄又曾与她有过婚约,这话简直是刺人心窝,有些太过了。于是话刚出口,她便有些愧疚的垂下眼,带着歉意道:
“抱歉,师兄,雨霏今日失言了。”
当她抬起眼看秦徵羽时,却有些意外的发现: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神色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叹息。
“我与玉妍,无缘罢了。不成婚仅仅是没遇见合适的人而已。”
听见他这样说,周雨菲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在她看来,这依旧是秦师兄还在挂念着祝师姐的借口,但却不打算说破。她抬目透过开得繁茂的桃花间的缝隙,看向蔚蓝的天空,心里忽然有些感叹:
这样长久而美好的感情,稍微有些羡慕啊。
“我大概和师兄一样,仅仅是宁缺毋滥而已。”
“宁缺毋滥吗?”
秦徵羽低头轻笑,重复着这个词语。抬眸的瞬间,似一段揉碎了的温柔烛光:
“秦某今年四十有一,不曾娶妻,家有恩师一位,府邸一处,现想寻一人携手白头,不知雨霏可愿随秦某归去?”
周雨菲愣住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
“师兄,我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所以,这种玩笑话,还请不要再对我说了。
见她这样,秦徵羽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显得尤为认真:
“雨霏,我也不是那些不敢担责的懦弱公子哥。”
我和你曾经的那位未婚夫不一样。
周雨菲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忽然背过身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远方的一只孤雁出神。心思被人看透又被人直白说出来的感觉并不好。其实她身边很多人都明白,但很少有人像秦徵羽现在这样毫不顾忌的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她不成婚只是因为失望了而已,曾经的未婚夫退婚带来的影响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那些事,那些人虚伪的目光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她有些无法相信那些接触自己的人了,如果无法找到相契合的人,那就干脆不要成婚就好。或者说她本就是打着这样的借口,想独自一人而已。
“雨霏不愿意,可是嫌弃秦某年岁已长?”
那青色衣衫的人绕到了她面前来,那张俊秀文雅的脸上看不见半点年岁已长的痕迹。
“师兄,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思索再三,周雨菲还是将下意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如果是秦徵羽的话……
心里似乎是可以接受的?
·
深夜十分,长歌的一处房间还亮着烛火。
温雅俊秀的男子仅着里衣单手撑脸坐在烛火前,桌子上平铺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位抱着琴的长歌女子:她有着一双浅色的眼眸,一张世间罕见的美丽容颜,垂目抚琴的一瞬间娇艳与清冷疏离的气质相互辉映,既矛盾又融洽,让人难以移开眼。
这无疑是一副十分美的画。
可是作画的人却神色遗憾惋惜的盯着这幅画,叹了口气:
“师妹,我要开始忘却你了。”
“抱歉了。”
画纸被叠成几折然后被放到了跳跃的烛火上,温暖明媚的火焰顷刻间窜到了白纸上,然后将它及它上面的图画都焚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