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夜色正浓，月光泻下入水的光华，屋外栏杆级屋檐在这月色中投下一处处比夜色更浓的阴影。
夜风起，带来一些隐隐的凉意。月华中，那人白色的衣摆随风微微摇晃，显得身影有几分缥缈。他就在屋外看着她，眉目间透着温和，唇边含着笑：
“早些休息吧。”
曲铃音看着他透着温柔的眼眸，忽然感觉有些安静，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听的神话故事：故事里的仙人有着一双极为温柔的双眼，他常年都在待在风雪不断的山崖上，孤身一人，陪伴他的只有明月与山风。山下四季变化，他独坐山崖不知年岁。后来他遇见了一个人，那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唯一爱上的人。最后的最后，他从天端陨落，坠入看不见底的山崖，风雪覆盖了他一身，将他的发染得灰白。承诺要陪着他的那个人没有回来。答应要带他下山去生活的人没有归来。
明明只是个故事，然而在这一刻曲铃音却觉得故事里人的眼眸与眼前人重合了，让她有些迷惘了。故事里的人没有好的结局，那我们呢？
她忍不住伸出去抱住了门外的凌虚阳，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处，听他心跳的声音。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心跳，所以她才这样喜欢听他的心跳，听着听着就好像自己也能重新获得心跳了一般。没有心跳，不需要呼吸，身体愈合极快，就连痛觉都能够关闭。有时候曲铃音都会有一个疑问：自己这种状态真的能算是活着的吗？活人身体的温度能让整颗心脏都温暖起来。可是她没有这种温度，她的体温永远都要低于常人。也许正是缺少了这一份温度，所以她的心才难以安定，所以才会贪念凌虚阳所给予的温暖与安心吧。
我的感情还真是卑劣啊。
陆辉，你在羡慕什么？
她十分明白自己的感情本质。如果说凌虚阳对她的感情是“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的话；那么她对凌虚阳的感情就是“我需要你，所以我爱你”。这并不是一份对等的感情，只是一份虚伪的交换。
放在凌虚阳背上的手略微有些收紧，曲铃音心里虽然很明白自己的感情本质，可是她确实是不想放开这个人的。仅仅是贪恋也罢，是依赖也好，都想要他陪在身边。你说过喜欢我的，所以你不能离开我身边，不能抛下我。既然喜欢我，那么这些你必须做到。
曲铃音将脸埋在凌虚阳心口处，心里有些自嘲：
所以说，被我喜欢到底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这种虚伪的感情到底有什么可争夺的？
不被我喜欢才是好事。
“虚阳，你不会离开我对吧？你会一直站在我身边的对吧？”
“嗯。”
以前总说唐无夜是神经病，然而此刻，曲铃音心里却在笑：这个世界里，谁又比谁正常呢？
·
月已高过枝头，凌虚阳离去了。
曲铃音带着一些说不出来的情绪独自坐在窗边看着月亮，月光照耀在她裸-露的手臂上，显出一种冰冷的青白色。
“我真是个神经病。”
总是时不时的乱想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时不时的忧郁起来，这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曲铃音看着月亮，忽然笑了，笑得有几分幽魅。床头的烛火有些暗淡，被烛火拉长的身影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像是张牙舞爪的诡魅。曲铃音侧目看了一眼那影子后，关上了窗户，然后吹灭了烛火。
…………
【师姐，你要去哪里？】
面容精致尚未褪去几分稚气的少年跟在她身边，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似乎不想让她一人独行。
【别跟着我。】
她叹了口气，然后回过身，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发，指尖抚过他精致的眉眼，似乎是她指尖的温度太过低，少年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想为她暖一暖。
【师姐，留下来吧，师父总会护住你的。若是师父不愿，还有我。】
她笑了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艳丽，任由少年抓住她冰凉的手：
【你捂不暖的，尸体是什么温度，我就该是什么温度。】
少年低下头，神色难辨。
【好了，我该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她从少年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脸上依旧带着那样艳丽逼人的笑容，似乎没有半分恐惧。或者说她作为人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了。
【师姐，我和你一起走。】
少年抓住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精致的脸上没有了往常那样讨喜的笑容。
她轻声笑了笑，然后慢慢的推开他，浅色的眸子里不带任何感情，显得有几分冰冷：
【我可是随时都有可能死啊。】
【……我也想和你一起。】
少年看着她，话语像誓言一样郑重。
她抬手掩住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很愉快，中指上点缀的银蝶随着她笑意微微颤抖：
【可是我不需要啊，小伊。】
她捧起他的脸，浅色的眸子直视他的双眼，像是蛇的眼眸，冰冷的让人心颤。
【我有很多助力，他们都很忠心。毕竟死人是不会背叛的，对吗？】
【我知道很多人都想杀我，也确实有很多人来杀我。如果他们杀不了我，那不过是为我又添一份助力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两个，如果来一群，哈哈哈哈哈，那我就杀一群。】
…………
【师姐，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傀儡。】
少年坐在树上，将大半身体都藏于树影里，他看着树下那个绯衣的男子，情绪有些低落。
树下男子面无表情的抱着剑站着，墨色的发被一根绯色的丝带高高束起，一身绯衣，更衬得他容貌近乎妖魔般的漂亮耀眼。
【低头。】
她拿起木梳，笑着吩咐那男子。男子依言低下了头，黑色的眸子空洞没有半点光彩，她解下他的发带拿着木梳轻轻的梳理着他那头像是黑色绸缎的发：
【美丽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
她看着男子那张胜过这间大多数女子的漂亮面容，笑容艳丽却带着几分幽幽的凉意。这种凉意与冬日冰雪那刺骨的寒意不同，这是一种夜晚行走在墓土间感受到的那种如影随形慢慢侵入身体的凉意。
·
今天是个雨天。昨日的灿烂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所遮掩，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凌晨下到此时，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滴答，滴答……
房顶上的雨水顺着瓦片汇集在屋檐处，然后坠落下来，在地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滴答，滴答……】
【我的血要流干了吗？】
【会死吗？就这样死去再不醒来的话，也许还不错。】
床上的睡着的人苍白着一张脸，忽然睁开了眼。在睁眼后，她有些诧异的转了转眼珠打量自己所在的环境：
这是……被谁救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抹有些嘲讽的笑：
是看见这张脸了，所以舍不得吗？
哎呀，是谁这样不长眼啊，救下我可是你最大的不幸啊。
就算处于陌生的环境，她的脸上也全然看不出紧张。她毫不客气的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起了衣服。冰冷的指尖抚过衣柜里的每一件衣服，她微微有些失望的：
“怎么都是些这样浅淡的颜色？”
简直就和长歌门的那些大家闺秀差不多了。
勉勉强强的挑了一件青蓝色的衣裙出来换上，她坐在了镜子面前，开始仔仔细细的梳妆起来。世界不曾对她温柔，所以她就要对自己温柔，仔细的梳妆精致的装扮自己，哪怕是看着镜子都能有一个好心情。镜子里是她熟悉的那张美丽得不真实的脸，然而并没有怎么上妆，眉毛被修得细长柔和，整张脸都透着几分不逼人的清艳之感。
曲铃音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有些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
“那人给我卸妆修眉了？”
这种有些与长歌门相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就像是在读书人群里待了十多年的感觉，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笔墨养出来的清雅之感。
她从梳妆台前拿起细杆眉笔在自己的眉眼处细细的描绘，笔尖顺着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几分风情。双手捏起红纸，在唇间紧抿几口，浅红的唇变成了朱红，那分艳色很容易让人心晃。
仅仅修饰了几个细节，镜子中的这张脸便变得艳丽逼人起来了，就好像原本低调收敛起的艳色被一次性全部放了出来一般。容色照人这个词用在她的脸上再合适不过了。
妆容处理妥当的她十分开心，只要看着镜子里漂亮的自己，似乎心情就能好上几分。
毕竟美丽的东西，谁会不喜欢呢？
“少涵，帮我插下簪子。”
她微笑的看着镜子，手中做了个微小奇怪的手势。空气沉默着，那个容貌殊丽的绯衣男子并没有随她的话出现在房间里。
她脸上的微笑开始慢慢收敛了起来，她闭上眼在系统意识里开始检查其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没有，哪里都没有。
不仅是那个绯衣的男子，道袍的男子包括锦衣的男子……他们都不见了。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的一切了，最为忠诚，会一直站在她身边的所有物……
全部都不见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了，像是一打盆一大盆的水从天上倾落一般，天际划过一道闪电，冰冷骇人的撕破云层。
听着雨声，曲铃音忽然感觉全身都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