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不周山一别后,浪天一路带着檀石槐之女往南行进,因为浪天自小就离开了乌丸,檀石槐之女并不认得他。在她苏醒之后,起初还对浪天比较冷漠,但日久天长,她渐渐感到浪天对他并没有恶意。
从乌丸被伐苏米多掳走后,檀石槐之女一路辗转来到倭国,后又被发伐苏米多带在身边,随着黑桃K潜入中原,黑桃K被天昊铃木击败后,她又与伐苏米多跟着天昊进入米勒日巴坛城,直到被他们丢弃,为安世高所救,几经波折,到了浪天这里。
浪天发现,这个小女孩虽然只有五六岁年纪,但双眼之中却没了孩童的天真,似乎一直经历着人生的剧变,她变得沉默寡言,似乎连话也不会说了。
浪天喜欢将她放在肩上,然后一蹦一跳逗她笑。
她是师父的骨肉,我浪天就算死也要保护她到底。
可是她却始终面无表情,眼睛呆呆地望着空洞的远方,似乎失去了魂魄。
浪天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每次喂她饭时,她只是机械地张开嘴顺从得吃着。
几天来,浪天带着她策马奔波,他的目的地是远在东面的琅琊郡,诸葛珪的老家,诸葛亮就是被他父亲的家人从洛阳带回去的。
他看看肩上的女孩,有时候逗她:“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我们要去个没有战乱,温暖的地方,那里有个小弟弟在等着你呢,等你们长大了,结为连理如何?”
可是女娃儿依旧一声不吭,很多时候,浪天更觉得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讲话。
慢慢的,浪天对着她,将心里憋了很久的话都说了出来,从她如何爱慕迷谷,如何发现哥哥强暴了迷谷后自己的嫉妒和愤怒,以及如何决心斩断情缘浪迹天涯,将从前的名字改为浪天;他告诉她,父亲檀石槐是个怎样的血性好汉,是如何英雄了得,又是如何爱民如子,最后又是如何死的;他告诉她,乌丸国的灭亡,她与他同样都是亡国之人,都是背负同样责任的人,但他又是如何软弱,妄想逃避这一切,只想隐居起来了此一生;他告诉她,他是如何遇到赵云,被他的气质所感动,又是如何找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美幽;他把与赵云在一起的几年的传奇故事慢慢讲给她听。
故事还未讲完,这日,浪天已经来到了益州奎县地界。
女娃儿依然漠然,浪天不禁叹了口气。
二人在饭铺吃着饭,店家只见浪天耐心地给女娃讲着什么,但那女娃却一言不发,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客官,我说你这女儿真奇怪,你说了半天,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这么大了,怎么还要你喂她吃饭?”店家在结账时不禁问道。
浪天取出几个铜钱,无奈笑道:“你有所不知,我这女娃可能受了刺激,得慢慢来,唉,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嗯,这是给你的饭钱!”
店家收下饭钱,看了看女娃,道:“这女娃长得倒是方方正正,甚是正气,怎么会这样?……对了,看你不像是本地人氏吧?”
浪天笑道:“我乃北方人……告辞!”
店家忙喊住他:“客官,慢,慢!”
浪天实在不想多生枝节,回头道:“难道钱少了么?”
店家笑道:“不少,不少,不过你来到咱们奎县算是来对了。本县有一位神医,什么奇怪的病到他手里都能药到病除,我看你这女娃倒可以找他看看!”
浪天奇道:“哦?真的吗?若能让神医瞧瞧倒也不妨!”
店家道:“不过这位神医已经出去多时,他那位瞎眼徒弟倒也不错,我前几个月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你不急着赶路的话,我带你去见见如何?”
浪天拱手道:“甚好,多谢您了!”
店家吩咐小二看店,换了身齐整的衣服引着浪天向城中走去。
时值午后,天气甚是炎热,街上人已稀少,店家拐了几条街,便带着浪天来到一家中等规模的药铺门口。
“客官,这里便是了。”店家指了指门内。浪天掏出几个铜钱塞给店家,店家推了推道:“客官您可见外了,我带你来,不是为了赚你钱!”
浪天笑道:“这是我感谢你的钱,请收下,若小女治好这顽疾,另当重谢!”
店家转身便走,道:“这钱我不能收,啊,我走了,你进去找大夫就行了!”
浪天无法,笑了笑,将马缚在门口樟树上,报下女娃便往药铺走去。
安保堂——浪天跨入药铺,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袭入鼻中,只见店内无人,掌柜的正在称量着新到的药材,另一边一个十多岁的女娃正在椿药。
掌柜看见浪天,笑道:“请随便坐!”
浪天捡了个位子坐了,那椿药的少女停下手中的活,道:“请问,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抓药的?”
浪天笑道:“来看病的——给这女娃看病。”
“哦?她怎么了?”
“也许受了些刺激,你看,就这样呆呆地不说话,面无表情。”
少女看了看女娃的眼睛,道:“哎呦,这我可不懂了!”
“你是……”浪天猜她不会是神医的徒弟,果然那少女道:“请我们当家的来瞧瞧吧!”
她起身往内堂走去,不一时,牵着一个人出来。
浪天望见那人,惊声叫了出来。
“桑哈!”
那人瞎了双眼,但一听声音便认了出来:“啊,你是浪天,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浪天上前将桑哈紧紧搂住,良久,道:“原来你这小子躲在这里!”
桑哈笑道:“是赵云让你来找我的么?”
浪天想了想,道:“一半是。”
“哦。怎么是一半是呢?”桑哈指了指身边的少女,“这是萦鹊,萦鹊,这便是我时常提起的浪天兄弟!”他偷偷拉过浪天,耳语道:“就说我一直是瞎的!”
浪天不解,但见桑哈鬼鬼祟祟不让萦鹊听见,又不像在开玩笑,只好道:“放心,不提就是了。”
桑哈坐下,浪天将女娃的病症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便是檀石槐将军的女儿!”
桑哈亦大惊,摸摸女娃的脑袋,道:“可怜的孩子,唉,她一定受了惊吓和刺激,所以才会这样!”
浪天急道:“能治好吗?”
桑哈沉默了会,道:“需要很长时间,但她亲人都没有了,如果有认识的亲人开导她或许会好一点。”
浪天道:“看样子你也没办法了!”
桑哈叹道:“医术只能治疗身体,很难治疗内心啊,她的心受了惊吓,非医药所能治啊。”
萦鹊道:“让我试试吧,这小女孩跟我一样的身世呢!”
桑哈简单介绍了下萦鹊,浪天点头道:“好,那要劳烦萦鹊姑娘了!”
当晚浪天住下,萦鹊带着女娃到自己的屋子去了。桑哈讲起了护送采绿来到此地、遇见华佗、用自己的双眼换给萦鹊的往事,浪天点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段故事,怪不得上次见到你都觉得你变了一个人!”
桑哈道:“我百无一用,跟着赵云兄弟也是拖你们后腿,还是陪着萦鹊,学习医术济世活人的好。”
浪天道:“我们从未想过你拖了我们的后腿,赵云非常想念你呢,你还是回去吧,难道一辈子就住在这里?赵云说过,你是个外弱内刚的人,绝不服输,再说你学了医术,也可以帮助他啊!”
桑哈摇摇头道:“我已经决定了,陪着萦鹊了此一生,别无他想!”
浪天道:“赵云此次去大秦,可能凶多吉少呢,虽然有安世高在他身边,但我总觉得此次非常危险,大秦的实力,比倭国、乌丸和现在的汉家都要强呢!”
“什么,他去大秦了?!”桑哈惊道。
浪天道:“是啊,我也是身不由己才离开他的,否则定要助他一臂之力呢。这家伙,今后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
桑哈沉默起来,浪天见他似乎铁定了心,也不好再劝,突然想起了一桩事,道:“对了,你上次带来的那个小家伙,叫什么来着,啊对了,马超,他怎么样了?”
桑哈道:“那家伙倔得很,就是不肯跟我一起回来接受治疗,自顾自回他的西凉去了。”
浪天道:“这个马超,跟小时候的赵云很像呢!”
桑哈笑道:“是啊,我也觉得挺像,不仅性格像,而且理想也一样。不过,这个马超性子急了点,缺少赵云的冷静与淡定。”
浪天点头表示同意,道:“我在这里住几日便走了,若不能治好女娃,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尽快找到诸葛亮!”接着他将桑哈离开后他们去了米勒日巴坛城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听得桑哈瞠目结舌。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桑哈招呼浪天睡下,独自踱出屋去。
从浪天讲的故事中,桑哈已经了解赵云已经步入他所无法想象的境界,他内心突然有一种冲动,但他马上压抑下去,他慢慢走到屋后的荷花池,呆呆地站在廊下,月光下发白的荷苞随风摇曳。
“你是想回去了?”
萦鹊不知何时来到桑哈身边。
桑哈一惊,道:“回去?回哪里去?”
“回到你的兄弟赵云身边去!”
桑哈摇头道:“不!”他抓着萦鹊的肩膀,“我还要继续学习医术,济世救人,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萦鹊心中一甜,道:“不过,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看到你的表情了——你好久没那么开心了!”
桑哈急道:“不,不,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只不过听到那些过去的事,回忆起来感觉很亲切罢了!”
萦鹊调皮地捏捏桑哈的鼻子:“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么爱逞强!那我问你,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我可不喜欢没有理想的桑哈哥哥!”
桑哈急道:“我准备跟着师父云游天下去!”
萦鹊拍拍手道:“哈哈,被我套出来了吧?你还是嫌住在这里久了,闷了,是不是?”
桑哈急道:“没呀,没呀……哎,你这小丫头,我怎么也说不过你!”
萦鹊道:“哼,你现在连牛皮也不会吹了,不好玩,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桑哈哥哥了,我要你回到以前一样,每天都开开心心!”
桑哈道:“跟你一起就很开心啊!”
萦鹊道:“你就撒谎吧!跟我每天窝在一起,你不闷出病来才怪!……桑哈哥哥,我最近其实也挺闷的,你就带我出去散散心吧,听浪天说,你的兄弟赵云现在到西域去了,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桑哈气道:“不行,那很危险的,我怎么能带你去冒险!”
萦鹊吸吸鼻子,佯装哭道:“你怎么那么凶啊!?”
桑哈拿她没办法,只好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不对,萦鹊啊,让哥哥想想好吗,我们不去西域,可以去其他地方玩嘛!”
萦鹊道:“嘿嘿,不跟你说了,我去照顾妹子了!”
萦鹊转身走了,桑哈长叹了一声,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住了几日,浪天问起采绿来,桑哈告诉他采绿跟着师父出去了。这一日上午,浪天正闲着没事帮着掌柜整理药材,突然听到门外咯咯一声银铃般笑声,却见采绿穿着一身浅绿的衣服快步走进屋来了。她头上简单地绾了一个发髻,甚是干净利索。
两人四目相对,不禁惊叫起来。
“浪天!”采绿卸下背着的药囊,喜道:“你怎么来了?赵云呢?”
桑哈闻声出来,笑道:“你就知道惦念着赵云啊!”
浪天帮助采绿放好药囊,桑哈关切道:“师父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采绿笑道:“师父回来不知看到山上什么药材,让我先回来了,他还去采药呢!”
萦鹊听见采绿回来,从内屋跑出来,笑道:“哎呀,怎么你们都提那个赵云,我也要见他啊!”
采绿刮了下萦鹊的鼻子:“叫你桑哈哥哥带你去不就成了,要不叫这个浪天哥哥带你去也行啊!”
萦鹊摇头道:“哥哥他还对我凶,不让去!”
众人哈哈大笑。
采绿道:“浪天大哥,赵云现在在哪里?”
浪天笑道:“他已经远在西域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大秦了。”
采绿掩嘴惊道:“他跑这么远了!”
浪天道:“不过我已经跟他分开了,我要去琅琊郡。”接着他将事情的缘由简单地说了一遍,采绿聪慧过人,一听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傍晚时分,华佗终于回到家里,一见来了那么多客人,自然十分开怀。
这晚,大家团聚,共进晚餐。
“来,师父,你此去大半年未回,徒弟祝你身体健康!”桑哈端过酒杯,华佗一饮而尽,摸摸短须道:“此行不虚啊,是不是,采绿?”
采绿点头笑道:“对,桑哈,诸位,告诉你们一天大的好消息,师父终于完成了祖师爷的心愿了!”
桑哈惊道:“难道师父找到了那种传说中的草药了吗?”
华佗甚是平静,摸摸胡须,点头道:“是啊,已经找到了,经过试验,此种草药经过特殊处理,熬煎成汤,病人喝了便在一个时辰内不知疼痛,昏睡过去,我还未给此草起名呢!”
采绿夹了点菜给华佗,笑道:“师父你别卖关子了,桑哈这个破脑袋才想不出什么好名呢,你别想他能帮你取个好名来!”
众人大笑,桑哈脸红了起来:“师父,你定就一定行,叫什么名字,说出来,好让我们大家都高兴高兴啊!”
华佗笑眯了眼,道:“其实这名字不是我取的,是采绿取的,我觉得挺好,就用了,本来不想告诉你,希望你能够再取个让我参考,既然如此,我且说出来,你们看看合适否?”
麻沸散!
华佗将药名说出,桑哈想了想,道:“好好,使病人体肤麻木,如同醉酒一般,此药又是煎煮而成,这个名字恰到好处!”
华佗哈哈一笑,道:“就用这个名了!”
饭毕,各人说了一番话,便各自安歇。
采绿与萦鹊住在一起,见那女娃沉默不语,采绿与她说了会话,觉心中稍觉烦闷,便走了出去。
正好浪天亦在后院赏荷,他转头望去,却见一缕月光洒在采绿身上,竟如荷花般纯净温和,穿着质朴无华的她,比当年在雪樱国更加芳美,不由看得呆了。
采绿淡淡一笑,走上前来,道:“月光再美,终敌不过天光,荷花再艳,亦有颓败的一日。”
浪天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身世,又淡淡笑道:“我是否太多愁善感了?”
采绿道:“你无法放下许多东西,浪天,人生只有一个目标就够了!”
浪天猛然一惊,转而一笑,道:“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无法彻底释怀。”
采绿道:“但你以后将为别人而活,这有意义得多,就像这月光,这荷花,有人欣赏它,他便为别人而活,这样才用价值。”
浪天点点头,道:“我虽然与赵云分道扬镳,但我们都为别人而活,为别人而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我想我是对的!”
采绿点头道:“我在这里耽搁了太久,如今已经帮助华佗师父了却心愿,桑哈又能学得一门手艺济世活人,我想我也应该去找赵云了!”
浪天刚要说什么,猛然感觉廊柱后有一个影子,上前一瞧,却是那女娃子,不知何时偷偷躲在柱后偷听,她的脸颊上挂满了泪水。
浪天抱起她,喜道:“你哭了,哈哈,你终于哭了,你终于听到我们说什么了!”
那女娃子转而一笑,吞吞吐吐说道:“你说的……我都听见……”
浪天喜极而泣,采绿来到他身边,笑道:“看来,你的真诚终于打动了她!”
女娃子慢慢伸出小手,擦擦浪天的眼泪,然后微笑起来。
她的笑容那么甜,两只眼笑得弯成了缝,像极了檀石槐当年的爽朗大笑时眯成缝的眼睛。
“师父!”浪天抱着女娃跪倒在地。
同时,桑哈屋内。
华佗摸摸胡子,翻看着病历记录,点头道:“这几个病例你治得甚是合理,开的方子也对症下药,为师放心了。”
桑哈紧绷的心才松了下来。
华佗道:“桑哈,从今往后你没有必要再跟着我了……”
桑哈惊道:“师父,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华佗笑道:“不,你做得很好,但如果你一辈子跟着为师,那是为师害了你!你必须独自出去闯荡,终有一天,可以比为师做得更好!为师该教的都已经教了,今后是否学有所成,不在为师,而在于你自己!”
桑哈不知该如何回答,焦躁不安,华佗继续道:“但为师并没赶你走,以后你愿意怎样便怎样,我绝不干涉你,但行医之道,与天下大道一般,不应分别贫富贵贱,而应普救世人,我此次出行,深有感触,天地之道何其广大精深,我辈当浪迹天涯,寻找新的医术,不该为书本所缚,拘于古人为我们写好的医理之中而饱食终日,为医者当以匹夫之勇去云游天下,多闻广识,才能接触不同的病例,研究不同的对治方式,也好为后人积累财富,当无愧于天地也!”
桑哈被他说得雄心顿起,匍匐在地道:“师父教诲的是,徒儿领教了!”
华佗点头道:“今后该怎么走,你应该明白了吧?”
桑哈道:“师父所说的,非我境界,但我当信受奉持,照着师父嘱咐的去做!”
这夜桑哈彻夜未眠,心里想着的都是华佗的那几句话。
当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桑哈终于下了决心。
他推推还在熟睡的萦鹊,道:“鹊儿,我们去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