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彩华楼没两日,姜问心便被派去桥对面的长街购买一些绸缎。及至近前,方发现桥被封了,听两旁路过的行人说,太子不多时会从此处路过。
他只好坐在岸边的茶摊处等候,一边听其余客人大谈特谈与东邺的这一战,说得好似他们都亲自上了阵。
传言此役煜国之所以斗赢了那刁钻狡猾的叶昌正,在注定败局的情况下扭转乾坤,是因为他们的太子掌握了一种奇异的巫术。
食客们聚在一起发出嗡嗡的声响,其中有一人声音比其他人尖,说的话也更容易让人听到。
他问道:“这么说,太子曾混迹过天罗地网?”
立刻有人上前捂住了他的嘴,慌里慌张道:“这话可不能瞎说,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是要杀头的!”
那人支吾了几声挣开束缚,坐回原位上。
姜问心打量着他线条阴柔又美艳的脸容,暗道这人生得好像女子。
可是他很快挪开了视线,在那人瞧过来之前,他已被角落处小矮凳子上乖乖坐着捧了一杯热茶的小姑娘所吸引。
安安静静一语不发,看样貌不超过十岁,穿着夏日里单薄且昂贵的冰绡衣裙,五官精致无比,仪态也端庄典雅得似宫里不小心溜出来的小公主。
只是这些,并不足以让他一直盯到现在。姜问心此刻在意的,是她胡人般微黄盘起的鬈发,和那双绿宝石似的眼睛。
“雪国人?”他不知不觉间眉心微皱,回过神时才发现先前那名妄议太子的阴柔男子也盯他到现在。
好在这时候,返回的军士已到达桥头,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活朝着那边整整齐齐跪了下去。
姜问心随大流,只是在那车舆经过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宝马香车,车中人似感应到什么,撩开帘子,敏锐地朝这边看来。
他赶忙低头,只盼着未被那人发现。
郁飞琼远远地眯起眼睛,看向茶摊角落处静静坐着神色淡漠的小姑娘,此处唯一没有向他跪下的人。
他嘴边勾起一丝冷笑,收回目光,亦在茶摊旁缩着的另一个熟悉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他和寸心同室四五年,互相早已熟悉到即使对方被毁容了也能认出的地步。
“韩侍卫,”他唤了跟在车边的随人一声,点向姜问心跪倒的位置,仿佛心血来潮般问道,“你看那人身上穿着,可是彩华楼的跑堂?”
“回禀太子,正是。”随行侍卫瞧过一眼后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浩浩荡荡排成四列的队伍从桥上行过,直到无影无踪人们才陆陆续续爬起身来。
姜问心赶着去领楼里姑娘们提前挑好的绸缎,未曾在意身后跟着的那名阴柔男子。
东西装好后,他抱着绸布往回走,突然一转身,将那人逮了个正着。
那人立刻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大步上前揽住了他的肩膀,自来熟地道:“小兄弟不要慌,其实我也是要去彩华楼的,见你穿了这么身楼里的衣服,一时好奇,就跟着了……”
姜问心摆不脱他搭上来的手臂,勉强笑道:“无碍的,在下只是出来买东西。”
阴柔男子噘着嘴翻了翻他怀里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布匹,嗲着嗓子道:“真是采卉阿姨一贯的品味,带得姑娘们也净挑俗气的穿,讨厌死了!”
“是、是啊……”姜问心颇为认同,话到嘴边却又变得格外微弱。
正常情况下,他一直都说不出什么批评别人的话,也很少发牢骚抱怨,同绝大多数人都能融洽相处。
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走到楼子大门,他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询问对方身份。
“我叫……”
阴柔男子尚未回答,楼雪便匆匆下了楼,像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挚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笑骂道:“好你个死翩翩,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居然还套着男装!”
姜问心不解地从头到脚望了翩翩一圈,难不成这位应该穿女装?
“寸心你去备些茶水点心来后院。”楼雪习惯性地支使起人来,兴高采烈地领着翩翩去见其他人。
大老远就听到自家师父兴奋的声音,丁若羽收好剑迎了出去,看到翩翩后亦是一愣。
“这位是?”翩翩没见过她原本的样貌,此刻对面不相识。
“我徒儿小丁你都不认识了?”楼雪大惊小怪道,忽然间也想了起来,赶忙对他解释了一通幻颜丹的事,也吩咐丁若羽接着去练剑。
翩翩绕了一绺故意没梳上去的鬓发在手上把玩,娇里娇气道:“你是说,你徒儿和你师兄成婚了,眼下都搬来了彩华楼,宗明泽那小子也住进来了,还有南疆女煞星段红烛?”
“没错,一个都不少。”楼雪用力点了点头,加重肯定的语气。
“不对……你徒儿和你师兄,这辈分要怎么算?”翩翩的思维卡在了奇怪的地方。
楼雪也蹙起眉来,说实话,她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
“别管那么多,总之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徒儿,继续这么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怎么顺口怎么来。
翩翩便四处张望起来,奇道:“李韫人呢?说起来也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端着托盘走来的姜问心恰巧听到这一句,微微一怔,不禁问道:“李韫?可是九霄城的李五爷?”
“是啊,”楼雪眼睛突然一亮,托着腮对他道,“小孩,你是怎么知道李五的?他好像就只在九霄都里有那么点区区的名气。”
“我……我也是九霄城里出生的,对五爷的经商手段十分钦佩。”姜问心自觉失言,低垂了头想方设法地圆话,两颊上微微泛红。
楼雪见他不好意思的模样莞尔一笑,正要打发他走,身后响起段红烛慵懒的声音:“小弟弟你怕是不知,那李韫的夫人也在此间,你们又刚好认识,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
听她说笑话般对闲杂人等抖出了这些事,楼雪恨不得把她的嘴缝上。
姜问心的好奇彻底被勾起,忙问是谁。
“你觉得,我们家小丁漂不漂亮?”段红烛还故意岔开话题,气死人不偿命。
阳光下,那白衣少女挥剑起舞,如白蝶翩跹,动作灵巧身姿曼妙,直叫人挪不开眼。
姜问心诚实地点了点头。
“想不想娶她当老婆?”段红烛坏得连翩翩都看不下去了。
“红姐,这……这不好回答吧?”姜问心立即转开了脸,不敢再看那边。
胃口吊得差不多了,段红烛伸手对着自己脖子扇了扇风,叹息道:“可惜了,你别看她那样,小小年纪就成了李夫人!”
姜问心猛地一抬头,惊愕道:“她和李韫?”
段红烛惋惜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故作委屈道:“姐姐这不也是在帮你,提早告诉你这些,就是怕到时候万一喜欢上我们家丫头,场面难以控制。”
“不敢,寸心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姜问心急忙挥手否认道。
解决了这边,段红烛又转到楼雪身后给她捏肩捶背,在她耳边吹着热风道:“防患于未然,姐姐也是在为你徒儿着想。”
“走开!大夏天的,也不嫌热!”楼雪一把推开她。
走廊下,姜问心默默地看着那少女练得一头汗水,跑过来擦脸,双颊红扑扑的,竟越看越俊俏,充满了她这个年纪应有的张扬与活力。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亦掐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问过其他人有无吩咐后,自觉离开了后院。
见到楼雪后的翩翩如同回到了家,又开始女装起来,时不时在楼里走上一遭,艳压所有名伎。
“翩翩姑娘来了?”老板娘采卉不明就里,一直当他是姑娘家,见他来此笑得合不拢嘴。
翩翩艳名在外,每回来楼里找楼雪都会暂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才子雅士、高门贵客,都想一睹这位绝色佳人的风采。
对这些人而言,远远望上她一眼,再赋诗一首,乃是最为风雅之事。
翩翩本人也经常收到那些才子们写的情诗,一边嘲讽着酸腐晦涩,一边就将其扔进炭火盆里烧了,没有丝毫留恋。
不过这些人好就好在有文化和教养,即便知道翩翩对他们无意也不会强求,更不可能对他动粗,比另一批行走江湖又狂热如薛睦的追求者要好得多。
说到薛睦,这家伙还真同翩翩处成了好哥们。他原说不介意翩翩男子的身份,最终仍是看开了,觉得尊重彼此的意愿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客流量大增,难免会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