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走在回闲桥的路上,看着夕阳西下,流云慢散。木一的心头竟涌出一些开心。这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因为闻清风和赵明月他俩看上去是那么地般配。回想起在中果庄的那段时光,木一生出许多感慨。
这缘分,还这是奇妙。想当初,帮着闻清风东碰西撞,犯了不少傻,做了不少很二的事情。谁也没想到,这缘分居然离得那么近。而且木一也能够深深地感受到闻清风和赵明月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仿佛就像是老朋友一般。他熟悉她的喜好,她了解他的禁忌。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知道对方的心意。甚至有时连眼神和语言都不需要,他们彼此就知道对方想什么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不点也通”吧?
快走出人户的时候,木一突然不想往闲桥走了。在记忆里,穿过河滩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到龙中街上。他决定走这条路。因为就算到了闲桥,也不一定那么合适就搭得上车。
在乡下,车本来就不多。尤其是到了下午,出行的人就更少了。有些师傅干脆就收车回家吃饭休息了。只有极个别的师傅收车要迟一些。等到了龙中,可能搭上车的机会就要大一些。实在不行,搭不到车,从龙中往县城走也要近一些,而且还把等车的时间也节约了。
穿过河滩,一片熟悉的桑树林出现了。小时候,木一在结桑葚的时候都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偷摘一些。他会把偷摘到的桑葚摆放到河滩的某块石头上,默默地呼唤姐姐的名字,他希望姐姐可以来和他一起吃桑葚……那是童年里的一些快乐,也是秘密。
稍微长大了一些,不开心的时候他偶尔也会从这里走一下。因为这里有一个秘密。他期望在这里可以碰见姐姐的魂。在他的内心深处,他觉得如果姐姐不夭折的话,也许父母就只抚养姐姐和他两个孩子,就不会超生弟弟,也就不会无法计划生育政策,也就不会让他们成为“黑娃儿”,就可以分到土地……人生,也许就是另外一番模样。
但是,人生却是这番模样。没有也许。姐姐夭折了。从父母亲口中得知,姐姐夭折后大概是被某位好心人放到这个地方的……想到这里,木一禁不住哽咽了起来。他太渴望有一个姐姐来呵护自己了。如果姐姐不夭折的话,也许自己也该当舅舅了。
在河滩边上寻了块石头,木一坐了上去。望着满摊的鹅卵石,还有一些浅浅清清的河水,木一知道在这人生路上,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姐姐,只能和两位弟弟一起分享父母的爱。只是,自己已经长大了。早就满了十八岁,不能再和弟弟们争爱了。
命运让木一做了“大哥”。在不能为“家”添砖加瓦的时候,就尽量不要去占用“家里有限的资源”吧。木一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想法”。而且这想法越发清晰,越发浓烈,越发坚定。
“家”的概念,让木一开始了新的认识。他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家”是“父母的家”,是父母给自己弟兄三人的家。自己还没有能力建立自己的“家”。接下来的人生岁月,要么一个人过,要么还是找一个人结婚,组织一个家庭来过。
如果自己一个人过的话,先不要说让村里人耻笑自己连个老婆都娶不上。光是想想,逢年过节,别人万家灯火的时候,自己竟不知道何去何从。现在可以说自己年轻,不慌不忙不急。但是再过几年呢?文柏空和艾南风的孩子怕是都快会喊爸爸了。闻清风和赵明月也好事将近了。难道,自己要选择一条孤独终老的路来走?
木一静静地坐在石头上。他觉得如果姐姐在天有灵的话,应该能够听到他的心声,能够理解他的痛苦。给他一点儿启示。
真还别说。他刚念想到此,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姐姐真的在天有灵。突然有两只麻雀飞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歇在了河滩石上。看上去,这两只麻雀应该是一对情侣吧?它们在哪里跳过去跳过来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像是在交谈什么,突然又不叫了。
木一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原来它们捉住了小虫。只是并没有立即吃掉,而是衔在嘴里,突然飞走了。也许这对麻雀夫妻是把小虫衔回去喂它们的子女吧!
木一原本有些灰暗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好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世间的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就连这小小的麻雀,都知道结为夫妻,养育子女。难道自己还不如这麻雀吗?要说是生活里有困难,能有这麻雀面临的生活困难吗?也许,雄鹰有雄鹰的生活方式,麻雀有麻雀的生活方式吧。茫茫人海中,应该会有那么一个人是自己的缘分吧。
木一突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心里默默地和姐姐道了别,沿着小路快步走向龙中镇。
等到了街上,果然没有车了。木一稍等一会儿,便来了一辆火三轮。
“师傅,还下去吧?”
“下去啊。只是你一个人的话,要等一哈。”
“大概等得了好久呢?”
“嘿嘿。这个就说不清楚了。可能等一会儿就坐满人了,也可能等很久都坐不满。”
“哦。那坐不满,你还下去不呢?”
“坐不满我就不下去了。我家就是龙中的,这趟可跑可不跑的。如果你要下去的话,你可以包车嘛。”
“包车好多钱呢?”
“十块。”
“啥子呢?咋个要十块呢?你这车坐满了也就四个人,每人两块,也才八块钱。咋要十块钱呢?”木一有些惊讶。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十块是通价,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师傅嘛。拉你下去是一趟,我还要把车开转来。转来的时候不一定就能够拉得到人,所以收两个油钱。”
师傅讲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木一也不想出这十块“冤枉钱”。稍等了一下,还是不见有人来坐车。
“算了。我还是边走边等好了。”
木一从师傅的三轮车上下来,便沿着公路往县城走。刚开始的时候,还边走边回头张望,看看有没有车从背后开来,怕自己一不留神错过了。就这样边走边回头,走到了双石桥,也没有看到一辆车。此时,天已经黑尽了。
过了双石桥就是灵关乡了。张东米家就在公路边上。他家的房子就挨着灵关信用社在。或者说他家房子就是灵关信用社。
路过张东米家继续往前走五六百米便出了人户。整个青山坝显得特别大,好在路两边的坝地上种满了烤烟和包谷,显得不是特别空旷。偶有雪亮的车灯光线从木一的背后照射过来。最开始木一还停下脚步,回转身招手示意,但是根本就没有车辆搭理他。全都是“呼啸而过”。估计这些这要么是“公车”,要么就是“私家车”,或者就是从中普出来的拉满乘客的“面包车”,反正就是没有搭他的意思。
不知不觉木一就走拢了“小孤山”。“小孤山”其实是在公路边上的一座小山丘,因为西龟县烈士陵园就上面。所以大家把“小孤山”又叫着“烈士陵园”。不过木一知道“烈士陵园”里面躺着的不一定都是烈士。他干爹也躺在里面在。只是干爹是因为喝酒喝多了酒精中毒才死掉的。想到干爹酒精中毒全身浮肿面色苍白的样子,木一的心里对酒又凭增了几分怕性。
因为“小孤山”孤零零地矗在这青山坝上,和周围的山脉一点联系都没有,显得特别突兀。与“小孤山”对应的就是大塘乡的“大孤山”了。那是木一曾经站在二楼窗口就能看见的山。
过了“小孤山”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五一桥”了。这时突然有一辆面包车停在了木一身边。
师傅让副驾驶上的乘客摇开了车窗。
“喂。到县城走不?”
“走啊。好多钱?”
“五块。”
听到师傅说要五块钱。木一有些犹豫了。走到这里,也差不多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还要五块钱,木一有些舍不得花这五块钱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五一桥了,到那里也就到县城外了。下了五一桥的坡就有路灯了。
“算了。不远了。五块钱太贵了。”
“嫌贵?那你慢慢走嘛。”
师傅一脚油门,车便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突然消失的灯光,暂时让木一的眼前一黑,完全看不清楚路面。他只好静静地闭上眼睛,在公路边上站了一会儿。等眼睛再次适应了黑暗,这出慢慢睁开眼睛,循着公路和黑夜的微弱光线反差继续往前走。
终于站在五一桥上了。木一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桥对面的高坎。那里曾经很多年都有一口棺材像是张开了一张巨大的黑口悬在那里。由于公路扩修的缘故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张口棺材”终于被移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虽然那物不在了,但是小时候心理的恐惧还是有一些残留的。
五一桥的上边,也是小时候枪毙犯人的地方。哪个时候,如果遇到有死刑犯要执行枪毙,县上会把犯人押上一辆卡车,反绑着手,然后还在其背上拴山一块木牌,写上“杀人犯”之类的字。然后还会把其他的“抢劫犯”“盗窃犯”“强奸犯”“贪污犯”……等各种罪犯装上卡车,然后再公安和武警的全副武装押送下,从县城一路“游街”。游过主要乡镇之后,便押送回广场召开“公判大会”。先是公判那些“劳改”和“坐牢”的,最后是公判“死刑”“立即执行”的。
很多人喜欢我看“敲沙罐”的“热闹”,但是木一从来都没有去看过。光是从去看过的同学们绘声绘色描述里听来,都觉得那场面太过血腥。
小时候,木一有些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要去干犯法的事情,而且还要干“杀头”的事情。长大了,才慢慢明白一些“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还有就是老师说的“快速发财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
其实人之所以走上犯罪的不归路,说到底还是“跌进了欲望的深渊”。假如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尤其是“贪欲”,想想“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自然就明白了一些无妄之灾,其实只是咎由自取。
借着昏黄的路灯光,木一继续向着57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