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是从大学同学伟刚那里得到一个地址:“陕西咸阳池县桥头镇东里村9号”。它看起来陌生又遥远,是赵南通过自己的关系网,能找到的最偏远的落脚地方,伟钢已经为赵南安排好了住处和接待的人,并且向赵南保证:那里地广人稀,绝对赵南一个人住,不会有人打扰,赵南住多久都可以。
伟钢姓王,他老家就在那里。他是陕西咸阳人,赵南是浙江杭州人,他们一起在上海读的大学。四年当中,他一直睡赵南上铺,经常向赵南要烟抽,蹭饭揩油更是频繁,赵南觉得他为人耿直热情,所以也不在乎这些小钱小事,四年下来,情如亲兄弟一般,不过毕业后他回到西安打拼,赵南回到家乡杭州,分别三年难免有些生疏了。
“你小子为啥跑要到内陆躲着去?不是成了通缉犯吧?”伟钢在电话里调侃着问赵南。“不是。最近失恋了,想一个人静静。”赵南回答,尽力掩饰住伤口疼痛引起的急促喘气。伟钢听了后嗯嗯了两下,表示理解支持,很快就发来了上面的地址,说这是他外婆家的村子,一个亲戚的旧宅,他去了吃住全包,不限时间,是旅游散心、寻找灵魂归宿生命意义的最好地方,包赵南满意。
“我估计你住不了多长时间,最多两个星期,农村里没有任何娱乐,你最后会被闷的窜出来,那是我亲戚的屋子,你失恋了要想开点啊,别寻短见害得那里成了鬼屋凶宅。星期六星期天我会抽空回去看你,你洗白白了在家里等着我哦!”伟钢还似当年的热情和直爽,可此时躺在病床上的赵南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从医院里逃跑不是难事。那几个仇家派来看守他的人只坐在医院大厅入口和汽车出口处,他们没想到赵南会在伤口缝合后三天,还未痊愈时逃跑,这种内脏缝合的手术,消炎药水的吊瓶最少要挂上五天,医院才肯放病人出院。他们或许就没有预料到赵南会逃,重伤之中离开医院那几乎就是不要命了,他们料不到赵南就是想玩命,他们只是等着他出院,将他扭送到公安局。
早晨九点,赵南先是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库,这样可以绕开医院的大厅入口,然后从汽车的入口处堂而皇之走到街上,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十二点飞机起飞,随着飞机越飞越远,赵南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放松。飞机在咸阳机场降落,依照伟钢的指示,先是坐机场大巴,中途再改乘去池县的中巴车,到了县城接着换乘去桥头镇的大巴车,到了镇上,还要搭五块钱的三轮车,才能到了东里村。
好在是九月入秋时分,赵南穿的单薄,一件短袖T恤加一件银灰色的快干裤,为了防风和遮蔽腹部的伤口,上边又套了件稍厚的长袖牛仔衬衫,行李也只是个背包,可以减轻他一路颠簸引起的伤口疼痛。下了飞机后,一路黄土高原的风景,迥异于江南,大片大片整齐青绿的麦田,红砖砌的低矮平房,厚厚堆积的黄土层,从车窗外快速的掠过,赵南从来没有到过北方的农村,完全陌生的景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分散了身体上的不适。
天气灰蒙蒙的,所有的建筑物都蒙着灰,笼罩在严重不现实的气氛当中,不现实——赵南一路亡命,都如同行走在梦中,他很享受这种魔幻的感受。前三天他在医院痛的生不如死,比起手术后的刀伤,家人朋友同情怜悯的目光让他更难以承受。比起肉体上的伤,赵南的情伤更重,却没法医治。如今他终于逃出来了。他不怕法律上的制裁,不怕仇家上门,他怕的是周围熟悉的一切,熟悉的街道风景,这些会让他不停的受伤。想要自救,就要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忘记一切曾经的创痛。
下午五点半,黄土高原的经度上,还是烈日当头。赵南站在东里村的村口,看着这个安静的小村庄,马路两边的每户人家,大门口都盛开着粉红色芙蓉花,搭架着葡萄绿叶覆盖的凉棚,好是一幅悠闲从容的田园风光,却很少有人走动。
赵南拔通了联系人“二姨”的电话。十分种后,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就从马路边的小巷里快步走了出来,她高原红的脸上笑意盈盈,见到赵南就热情的招呼着,浓重地方口音让赵南听不太明白。他也不想听明白。二姨抢过赵南的背包,领着他向村里走,不停的说着伟伟怎么怎么,伟伟的客人就是我家的客人……她是伟钢的二姨,赵南被托付给她照顾了。
赵南走的很慢,二姨注意到他脸色苍白,额头流着汗,神态疲惫之极,不禁的叹气摇头,不再絮叨,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也放慢了脚步。两人缓慢的走到了村子的东南侧角,停在一座院落门口。一扇掉了色的朱红铁皮大门出现在眼前,二姨推门进了院子,一条红砖铺的小路通向一幢平房,满地杂草和落叶,二姨抱歉的说,昨天才收到伟钢的通知来不及清理,只是收拾打扫了正屋里面。两人上了走廊,掉色朱红色的格子木门,上面嵌着粘着灰尘的玻璃,其中有一块玻璃还缺失了,像是黑洞洞的眼。
走廊正中间是客厅,大约有二十个平方,空荡荡的,只有一张乌黑的方桌和四个凳子,方桌上白色纱罩里有几盘碗碟,发出饭菜的香味。从这客厅可以通向旁边两间屋子,东面那间摆放着一张大床,一张书桌和椅子。
二姨还在不停的唠叨着:“你看,饭食也给你准备好,不知道你们南方人什么口味,你尝尝哪里不好的,下回告诉二姨,我给你调整过来……你看,你来的太着急了,啥家俱都没有添置,你先凑合的住下……”
尽管天气还很热,室外温度有三十度,可是赵南浑身发凉,头上直冒冷汗,他能感觉到伤口处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肚子里往外渗出。他蹒跚的进了里屋,爬着坐在了床上。
“二姨,我很累了,我要休息,让我一个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