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及幽冥,只有银柳对何劲的态度始终如一,随和亲善,何劲不知道是寄主和寄灵的关系呢,还是银柳其人就是这么一种处世哲学,对谁都不忍苛责。定礼意外的对银柳青眼有加,主动拱手招呼:“柳哥。”银柳也一拱手,说:“三弟,别来无恙。”斜一眼何劲,说:“岳殿是季雅人的小师弟,一个幽冥天才,破解了松灵珍的灵码,他与松灵珍的灵识连接我怎么也摸不到,松灵珍怎么样了?”何劲说:“灵气外泄,松土城一直在刮大风,要不行了,奇年也要完,五大灵珍要在松土城聚首,共同拯救松灵珍。让我来找你,查岳殿,断了他对松灵珍的控制。”银柳说:“我是黔驴技穷了,看你们的了。”定礼说:“我来的时候,听五十里外的暖因河有一段奇怪的灵殇之曲,和着那流水声,哀戚的很。”银柳说:“哦?”何劲说:“我怎么没听到?”银柳说:“原来岳殿也不是密不透风,还是有迹可循,幸好你来,何劲听不到说明这是你们灵珍家族的特异,必定跟灵珍有关。”定礼说:“要不要去暖因河上看看?”银柳说:“全凭兄弟你了。”定礼点头。
冥界之中的河流大部分都在合冥之光中改了道,水位、水产也有大幅度的改变,只有暖因河的边界一如从前,连曲折细微的河岸都寸土未动,水位、温度也是一成未变。只是河边的白骨已经一扫而光,寸草不生,河上也没有了鸽子,河里也没有了灵魂在洗澡,只有哗啦啦的河水在流淌。
银柳把手拢在耳朵上听了听,只有清风过耳,问定礼:“三弟,听到什么吗?”定礼说:“离的远的时候听的很清楚,到了跟前反而不清楚了。”银柳说:“灵殇之曲本是如此,捉摸不定,难测本源。”定礼捞起一片暖因河上流过的树叶,小叶白杨,说:“这不奇怪吗?暖因河上会有树叶?”何劲说:“是谁在泡打剑的木材吧。”银柳说:“是代松灵珍也未可知。”何劲说:“何谓代?”银柳说:“好比是松灵珍的替身,可以藉此间接的联络松灵珍,比如灵识连接。”定礼说:“听闻当初合冥之光的五大灵珍分根都褪变为小叶白杨,莫非跟这个有关?”银柳说:“我就是想到这个,才怀疑是代松灵珍。”定礼说:“看来还要往上游走走。”
三个人挽了裤腿,下了河,未没膝盖,往上游走。越走,小叶白杨的叶子越多了。定礼说:“灵殇之曲越来越模糊了。”何劲忽然说:“我又闻到了转春草的香味。”银柳说:“到了。”只见岸边一棵小叶白杨,碗来粗,挺拔美丽,风一吹,叶子随风而落,漂到水里。何劲说:“现在是下雪的季节,早过了落叶的时候。”定礼说:“暖因河水暖。”银柳说:“咱们已经被发现了。”何劲说:“何以见得?”银柳说:“我听到了灵殇之曲。”何劲细一听,果然,幽怨的曲调。定礼说:“我反而听不到了。”
银柳说:“那是咱们离岳殿又远了。”何劲说:“这树不是代松灵珍吗?”银柳说:“本来是,现在不是了。”定礼说:“这想必就是合冥之光松灵珍分根褪变的小叶白杨分化出来的,上面一层阴珠网。虽然被弃了,仓促之中还是留下了痕迹。”银柳说:“被弃的时候阴珠网应该是被破坏了,不过这东西自愈的能力相当强,现在已经快长完整了。”定礼说:“结节的地方还差点,咱们等阴珠网长好了,算一算这棵树的下一任在哪里。”何劲说:“既然咱们已经被发现,难保这是个圈套。”银柳说:“我们会将计就计,透过这个圈套,发现真相。”何劲说:“真自信。”
银柳和定礼盘腿坐在树下聊天,何劲拿出方便火具点起火堆,拿出方便饮具,热饭和水。吃饭不只是填饱肚子那么简单,是一门综合了多种艺术的享受,有一种超乎寻常又特别实在的美感,即便是热饭,也要怀着一种参悟天机的虔诚。何劲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一般热出来的饭比刚做出来的营养和口感都要差些,可是只要方法和火候对头,损失都要少些。就在何劲专心热饭的时候,一只红眼的白毛鸽子飞过来,落到何劲的肩上。何劲拿出饭团喂鸽子,一边说:“这是我今天看到的第一只暖因河鸽子。”银柳说:“是哨探放出来的。”何劲说:“明明是我吸引来的。”银柳说:“爪子上有标记的。”何劲看了看,说:“没有啊。”银柳摇了摇头,说:“少了一趾尖啊。”
何劲啊了一声,说:“真是。是岳殿放出来的吗?”银柳说:“未必,也许是季雅人,岳殿应该不会有这样明显的败笔。”何劲说:“也未必,留下阴珠网让你们参,难道说不是败笔?灵殇之曲让咱们听出端倪,难道说不是败笔?”银柳说:“那不是他的错,阴珠网和灵殇之曲的破绽也就是咱们,一般二般的人是觉察不出来的。”何劲说:“别咱,我不知道,厉害的是你们。鸽子要不要撸了毛煮来吃?”定礼说:“它看你安全,落在你肩上,吃了它你是不义。”银柳说:“不要在暖因河里收拾,看脏了水。”何劲也不理,一掐鸽子的脖子,扭断了,放了血,就在暖因河里收拾了,架火上烤了。香味四溢,烤好,何劲撕了两条腿给定礼。定礼接过就吃,何劲笑道:“义不义也下了肚了。”三口两口把剩下的吞了下去。
等了三天,何劲拿来的干粮都吃完了。暖因河的雾重,何劲三人清晨醒来的时候,衣服上都是露水。东方一点红,太阳还没有出。何劲用暖因河的水漱了口,洗了脸。看了看银柳和定礼已经收拾齐整盘腿坐在树上望天。何劲也没说话,知道也不用说,银柳和定礼就知道他去干什么,于是乎自顾自撇下银柳和定礼入了现世去办干粮。何劲入了现世,站在一片小麦地里,青葱广袤的田野,在清晨里静默。何劲怕踩到麦子,上到半空里,看村落之外有个小镇,已经有早市的人潮。落到田间小路上,绕过村落,直奔镇上去了。
二话不说,先自己吃饱了为上。做为厨师,何劲也知道应该细嚼慢咽,不只做饭,吃饭也是一门艺术,很对,可是实际吃的时候,何劲从来没有细斟酌过,他的理想状态反而是大口的吃,大口的喝,让食物充满整个口腔,豪迈粗鲁的狼吞虎咽。就在何劲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偶一抬眼皮,只见对面一位姑娘直勾勾的在看他,何劲一伸脖子,几乎噎死,赶紧喝口豆腐脑。偷眼一看姑娘,低着头笑呢。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恼怒,最恨人无缘无故的观察,观察个鸟啊,这种人一点也不懂体谅和包容,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感受,尤其是女人,不可原谅,尤其是长的还一般,就算有几分姿色吧,女人最重要的不是姿色,而是心灵,一颗柔软包容的心。何劲叹口气,如今知道这么有深度的问题的女人没有,有也没见着,见着也不****事,反正眼前的这个不是。何劲赌气咬了一大口烧饼加肉,状极狼狠,抬眼看那女人,那女人却没有看他。何劲顺着她的眼光向门外看,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的小伙子进了门,堪配一对。
只因何劲感情不顺,因此看到一对登对的男女,难免觉得扎眼。暗想:这种女人也有人疼爱?真是什么男人都有,反正我是不会喜欢这种女人,他们不会幸福,不会,顶多也就是搭伙过日子,真悲哀。那男人说:“乃康,等急了吧?”声音清澈温柔。何劲被这声音妙的震动,一抬头,只见那两个人正在看他。何劲一愣,那男人就径直走过来,一拱手,说:“想必是东冥主何劲?”何劲也站起来一拱手,说:“阁下是?”那男人说:“小可中冥蓬荆世家,荆端阳,这位我妻孟乃康。”
何劲连忙说:“失敬。”荆端阳说:“我家世代挂名在中冥六堂,我妻是现世凡人,我在合冥之光中逃得性命,家人尽丧。新冥道占了中冥,因我在通冥册上,他们邀我入堂,我推了,入了通冥隐士册。”何劲说:“公子可愿意入东冥?”荆端阳说:“因为入通冥隐士册跟新中冥府签了印,是入不了东冥自然冥道的,也出不了中冥。”何劲说:“知道了,没办法了。”荆端阳说:“我家蓬荆镇端阳桥边有一棵小叶白杨,昨天发了芽。”何劲听到小叶白杨,一愣,荆端阳一拱手,说:“告辞。”何劲知道他必有难言之隐,眼看着他们夫妻出门去了。
何劲急忙备足了干粮和水,走到没人的街巷,入了幽冥,上到半空里辨了方位,远远的看到暖因河一带雾气沼沼,找到了银柳和定礼,那二位仍在望天,时不常的说两句话,看到何劲回来如同未见。何劲一边把早饭递给定礼,一边说:“蓬荆镇端阳桥边有一棵小叶白杨,昨天发了芽。”定礼说:“是有一棵在那里,还有三棵,分别在西冥渔阳,北冥衡阳,南冥云阳,应该还有最后一棵在东冥,要再等等,看阴珠网结的情况。”银柳说:“阴珠网最后一结等了一天了,要结好几乎是不可能了,必定是关键一结,是岳殿给咱们下的套儿。”定礼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岳殿怎么也得把谎撒圆满了。”银柳说:“是啊,明知是套儿,也得下。”何劲说:“告诉我的是中冥蓬荆世家的荆端阳。”银柳说:“合冥之光里,好多世家都没了,蓬荆世家竟然还留有根苗。”定礼说:“新中冥府怎么肯放过?”何劲说:“只留下荆端阳一个通冥人入了通冥隐士册。”银柳说:“隐士册?”点点头,没往下说。
何劲说:“既然是代松灵珍只在北冥就好,为什么散的五冥都是?莫非是烟幕弹?”银柳说:“是,只有一棵是真的。”定礼说:“还要等,等眼前这棵小叶白杨的阴珠网结完,也就是等岳殿的谎说完,才能确定哪棵是真的,或许没有。”何劲说:“没有是什么意思?”银柳说:“这棵小叶白杨本不是代松灵珍,它本身就是个谎言。”何劲说:“那咱们不是完全被耍了?”定礼说:“是这个意思。”何劲说:“我被耍是家常便饭,你们也?”银柳说:“这是个不得不跳的陷阱,只有跳了,才能引出真实。”何劲说:“还有后续?”定礼说:“有谎言也是好的,必会留下蛛丝马迹,就怕什么都没留下。”银柳说:“等吧。”银柳和定礼的身上都是小叶白杨的落叶,何劲说:“我有个问题:为什么这小叶白杨的叶子没完没了的?”定礼说:“因为它本身就是个谎言。”银柳说:“在树上的不是树叶,而是谎言的韵脚,着了地才会变成树叶。”何劲说:“撒个谎而已,要不要搞的这么细致精美,跟真的似的。”银柳说:“讲究的是以假乱真。”
何劲除了主食,还买了许多果干,打发身边有人,没人答理的寂寞等待。终于,小叶白杨的阴珠网结满了,象极了挂满露珠的蛛蛛网。叶子落下了最后一片,不再落。银柳和定礼绕着树上上下下仔细观看,何劲问:“看什么?”银柳说:“看阴珠网折射的光阴。”定礼说:“还有幽冥运数。”何劲咂摸咂摸嘴,不明所以。等了多时,定礼说:“看来是蓬荆世家了。”何劲说:“看,到底还是我的偶遇办了大事。”银柳说:“不在蓬荆世家端阳桥畔的小叶白杨。”何劲说:“那在什么?”定礼说:“他们家三岁的小孩子。”银柳说:“那不是你偶遇,而是荆端阳夫妻赴汤蹈火向你求救。”何劲说:“我看那女的一直在笑啊?”银柳说:“那是要抹平哀伤的痕迹,不然马上会被跟踪,高明的谎言都是形迹皆无。”何劲说:“救啊,一定救,怎么救?”定礼说:“走吧,去看看再说。”
何劲等人的行迹也被银柳和定礼做了无痕处理,确保无人辨识,才来到蓬荆镇。不过根本没去荆端阳所说的端阳桥边,去看什么小叶白杨,而是趁夜潜入荆端阳家。
荆端阳家院子正上方一百米的地方悬着一只蜥蜴灵魂,有一米长,瞪着细长的眼睛,俯视着荆端阳家。何劲三人进来的时候,银柳往三人身上弹了一点硫磺,隐了。进了院子,定礼拿槐米剑柄一捅荆端阳设的隔离蛮账,荆端阳向院子里一望,随即开了门,伸手把何劲三人从隔离蛮帐外拉到屋里。
荆端阳单膝一跪,何劲急忙拉起来,说:“荆公子,有什么话都好说。”荆端阳说:“请东冥主和两位救救我女儿荆环。”荆端阳的妻女都躺在里间床上睡,何劲三人和荆端阳坐到外间说话。何劲说:“怎么回事?”荆端阳说:“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想不到我入了隐士册,也没能躲开新冥道的算计。”银柳说:“这孩子的前生是个树精,才被接引入人世,就遭此劫难。”定礼说:“也就因此,才被选来做代松灵珍传人的吧。”荆端阳说:“我也知道这孩子的前生必非凡人,相貌神情太过清奇通透。”银柳说:“元阳充盈,神智清明,虽历代松灵珍风雷变化,岿然不动,令媛是绝世之才。”
定礼说:“恐怕松灵珍要易主了。”荆端阳说:“这孩子足下起了青苔,刮掉一层长一层,是神出之相,我怕她长不大。又测得她的灵识被外力控制,更是担惊受怕。一留神,发现已被人盯上了,恰逢我的朋友西冥隐士胡牛来看我,指点我找东冥主何劲解救。承蒙各位不弃,来了,拜托各位。”何劲说:“必定尽力。”银柳说:“恐怕松奇年和令媛只能活一个。”荆端阳搓着手说:“那怎么好?”定礼说:“除非结亲。”银柳说:“要签阴符令的那种,一签就是一千年。”定礼说:“不论相爱与否,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一世不成,回炉另造,也是要在一起。”荆端阳说:“只要都活着就好,爱与否看造化,我替小女签。”
定礼说:“我们要从荆环身上探得岳殿埋下的松灵珍灵识,好掐断,把荆环身上的灵识接到松奇年身上。”银柳说:“冒个险,把代松灵珍的灵识抽净了,也就是说要触及到岳殿的灵识,搞不好会把岳殿的灵识抽干净,埋入松灵珍地下。”定礼说:“松奇年离不了松灵珍,咱们要往北冥松土城去。”银柳说:“我和何劲留在中冥对付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