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远远的田里有个农妇走过来,说:“纱织啊,不在家准备生日宴,还到田里来?”罗纱织说:“定信说生日宴他包了,不让我动手,我就到田里来望望。”农妇说:“今年冬天好大的雪,一定好年景。”罗纱织说:“是啊,你儿子小锄送我的一对儿泥人儿真的很传神,定信和我都很喜欢,在卧房里放着呢。我这几天都不见他,他到哪里去了?”农妇说:“到他二叔那里去了,要跟他二叔学打铁的手艺,就近在那里上学。”罗纱织从兜儿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纯金锁,说:“这个给他吧,我特意在上面镌了字,正面福寿永康,背面通运腾达。”农妇摆手说:“太贵重了。”罗纱织说:“我跟小锄的交情比这还贵重,我诚意送的。”农妇接过,说:“那就愧领了,哎呀,好精致,能做传家宝了。”肖徒子说:“我一路看各方的人都往定土城赶,士农工商。”罗纱织说:“是啊,我也觉得人忽然多起来,咱们这里一向清静的。”农妇说:“这位先生不知道,纱织,定信也没跟你说吗?从今夜起三晚,六点到十点,为了你的生日定土城特开灯市,四面八方的人都会来,一定很热闹,我早准备了云吞挑子,要赶市哩。”罗纱织说:“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农妇说:“到时候,他一定会带你出来逛的,可不要告诉他,我已经跟你说破了。”罗纱织点头。肖徒子冲罗纱织和农妇一拱手,说:“两位忙,我再走走。”罗纱织说:“先生随意。”
当晚,肖徒子穿了灰色蒙面罩袍,抱着长木刀,随着人流向定土城里走去。人流里不乏奇装异服、武夫刀客、通冥人,肖徒子并不引人注目。只见定土城里灯火通明,各色花灯照的人眼花缭乱。还有猜谜、射筹、画龙等各色游戏,也有搭戏台的、杂耍,小吃酒水更是一家挨一家。肖徒子一个人逛到安静的地方,找不到厕所,预备到墙根儿解决,才掏出家伙,一个小孩子跑过来,说:“大叔,拐过街角就是厕所。”肖徒子一惊,连忙捅回去,回头一看,两个妇女带着三个小孩子走过去了。憋着走过街角,果然是厕所,里面干干净净,一点异味都没有。轻松的出了厕所,面前刮过一阵凉风,一抬头,半空里十几个人影直奔定家去了。肖徒子飞身跟了上去,一路想:这些人来者不善,我们西冥府都不敢动定家,这些人是什么来路?按理说,这时候要是能趁火打劫倒是蛮好的,不过我看他们是不会得手的,世家就是世家,我还需随机应变,替定家防备这些人,落个顺水人情。
定家也是一派热闹景象,少夫人罗纱织在定家的第一个生日,大摆家宴,亲朋厚友摆了五桌。正在觥筹交错,警报大响,在坐的通冥人都飞身起来,拎刀奔定灵珍的院落,只见灯光照耀之下,院里院外已经打成一片,八个蒙面绿衣人已经被定灵珍院落里设置的水磨功法卷到半空里,另七个人已经入了定灵珍的院子,其中一个空出手来,一刀照着定灵珍就劈,刀落人飞,那人被弹到半空,肩膀上滴滴答答的血淋下来。定信带人进了院子,把绿衣人都赶出去。绿衣人看难以得手,眼看落败,呼哨一声,撤了。定信喊道:“要活捉。”定家人不依不饶,直打到街上。定信照定打呼哨的那个人,剑剑不离那人咽喉。那人连攻几招,一翻身蹿出十几米,扭头要跑,不提防暗处飞身出了肖徒子,一脚把那人直踹到定信面前,定信一把按住,十五个绿衣人都被活捉,肖徒子却隐身去了。
定家当即审理,带上一干人等,其中五个灵魂,五个寄灵,另五个通冥人。定信坐在厅上当中,问打呼哨的那个:“这些人你为首吗?”那人说:“是。”定信说:“叫什么?”那人说:“王挺。”定信说:“王挺,咱们冥界的规矩你也知道,为了活命,怎么做都是对的。”那人说:“是北冥府二公子陈之栋和吴介公子派我们来的。”定信说:“为什么?”那人说:“取定灵珍救人。”定信说:“不对吧,如果是为救人,为什么不发通告?倒来抢?就你们几个人?”那人说:“只因那人是北冥季雅人。”厅下定于说:“这季雅人二十年前为抢定灵珍被咱们家的功法打瘸了腿,二十年后,怎么还是这个路数?又来抢?要不是北冥新冥道,他还是通缉犯呢。”
定信问王挺:“季雅人怎么了?”王挺说:“练奇门遁甲伤了元神。”定信说:“这种情况我们是不管的,你们所以来抢?难道不怕失手败露,得罪我们定家?”王挺说:“吴介公子说不论怎么做定家都是得罪不了的。”定信说:“怎么讲?”王挺说:“定家只讲道义,不讲恩怨。攻其不备,抢成了是便宜,抢不成也不会失去什么。”定信说:“因此就毫无顾虑了?”王挺说:“不是,我们是从北冥府鸡笼狱提出来的人,走了这一趟,活着回去,就可以免罪归乡。即便有个一差二错,为得自由,也死而无憾。”定信说:“鸡笼狱里当初都是囚的三级恶业的通冥人和灵魂,现在呢?”王挺说:“现在都是又恶又穷的人,也有反抗新冥道被判入恶境的人。”厅下定于说:“这么说这些人不放是不行了?”定信说:“定灵珍是不能给,你们倒是都可以放了。”王挺带着众人一拱手,出门去了。
厅下定江说:“这一闹是什么意思?”定信说:“是啊,吴介真让人不放心呢。”定于说:“要我说不是为了救人那么简单。”定江说:“这么十来个人就来打定家也太拿咱们不当回事了吧?”定信说:“他们想表示什么呢?季雅人受了伤?告诉咱们这个事?”定江说:“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来骚扰咱们家。”定于说:“这十五个人身手其实不弱,是什么的前兆吗?”厅下其他人也七嘴八舌,众人只是迷惑不解。定信说:“先不要管那么多,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众人说:“只能如此。”
第二天正是二月二十九日,肖徒子登门拜访。定土城主定平山自从定信成婚以后,就把定土城的事物全权交给他处理,接待肖徒子的也是他。肖徒子进了大厅一拱手,定信也站起来拱一拱手,说:“肖先生,昨天多谢相助,举手投足都是那么率性。”肖徒子说:“大公子好眼力。”
肖徒子拿出通告并阳奉市郁芳的亲笔信,定信看了,说:“先生应该知道,定灵珍的一茎一叶都是不能随便给的,分根更是不能动,虽然原则上它也是流转现世和冥界广大众生,但事实上那只是一种终极后盾,一种精神上的象征,除关系世界架构兴亡不能动用,何况是一草、一木、一人?”肖徒子说:“这么说我是白来了?”定信说:“可以给一叶,但要经过处理,限制用途,郁芳的情况一叶已经足够。”肖徒子说:“也好,总强过什么都没有。”定信说:“先生可知道昨天来闹事的是谁指使?”肖徒子说:“不知道,正想问,什么人如此大胆?”定信说:“原西冥府大公子吴介。”肖徒子说:“不是小可推脱,公子吴介与我楚冥主争位无果,已投北冥府二公子陈之栋,他那么不安分,我们也是不放心。难道说是用定灵珍的神力杀回西冥府?”
定信摇摇头,叹口气,心说:狗咬狗,黑吃黑,可怜的是人魂两界的老百姓,嘴上说:“看来不止波涛拍岸,更有暗流汹涌。”肖徒子说:“承平日久,必有乱谋。”定信点头,说:“我们定家看来也难安了。”肖徒子说:“定家千百年的基业,贤明辈出,定能大有作为。”定信说:“不敢当大有作为,但愿冥界无事足矣。”肖徒子一笑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无事是不可能了,定家是自然冥道那边的,我们新冥道这边也有万千生灵,定家不会不顾吧?”定信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能不顾?”肖徒子说:“话再说下去,就是我为难定大公子了,就此告辞。”定信点头,送出定府。
肖徒子带着一叶定灵珍回到西冥府,那四人已经回来了,五个人没有一个拿回灵珍的分根,不约而同都是一叶。楚存雄看了,说:“随便生死,可知分根是不会给的。”肖徒子说:“怎么应付吴介?”楚存雄说:“吴介说的是分根,要的未必是,先把这五叶灵珍给了他,看他怎么办。”肖徒子说:“只能这样。”
何劲命寄灵拿五叶灵珍给了姚瓜田,姚瓜田才一到手,就有人禀报了吴介。当晚十二点,吴介就出现在姚瓜田的窗影里。姚瓜田又跳出窗外带着吴介到了附近的小操场,拿出五叶灵珍。吴介接在手,看着荧光充盈的五叶灵珍,说:“我要的是分根。”姚瓜田说:“五灵珍的根不但与五灵珍家族的人血脉相连,且与现世和冥界的架构相关,非惊天动地不能动用。细微的分根也不能用于不明之处,非广普众生莫能割舍。你认为以我或是何劲就能轻取吗?”吴介说:“你自然是不能,何劲呢?连一个面都不露,不费一个手指头,就得了五叶灵珍,如果大开杀戒,说不定能灭了五灵珍家,独得五灵珍呢。”
姚瓜田说:“公子太高抬他了,五灵珍家是世家,没有实力怎么能屹立世上千百年?况五灵珍家一灭,五灵珍也不复存在,他们的灵与肉和树早已经结为一体。”吴介歪嘴一笑,说:“上次我来,你怎么不说拿不到?现在忽然就有的说了,是谁开化的你?”姚瓜田说:“何劲命寄灵传达。”吴介说:“真是夫唱妇随,这次的任务你算完成了一半,还欠我九件半,别想我,隔不多久,我会再来看你的,何夫人。”姚瓜田察颜观色,说:“我其实是替你办了完整的一件事,有个道理: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你是取根得叶,正中下怀。”吴介一笑,说:“既然你看的明白,就算一件吧。”扭身要走,听背后两柄长木刀相交,扑的一声,也不回头,冷笑一声走了。
姚瓜田本想趁吴介不备一刀致命,关中其闪出来一刀架住。姚瓜田被挡出十几米,被汤温扶住,这其实也在姚瓜田意料之中,不过她就是想有个万一。关中其说:“瓜田,这可不好,对你不好。”还刀入鞘,转身跟在吴介身后走了。
汤温说:“夫人除了相信何劲,也没有别的路了,还是什么都不要做的好。”姚瓜田说:“我受制于吴介也就算了,让何劲也受制于他,我恐怕他会要了何劲的命。”汤温说:“有我们在,那是不可能的。”姚瓜田说:“淹死会水的,这世界没有谁是可靠的。”汤温说:“是啊,可是我们和他不得不依靠,共赴前途。人生的尽头,做事也是死,不做事也是死,那就做,要不生来干吗的?吴介所要的不过名利,小意思,给他。有道是要想夺之,必先予之。那种贪心不足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撑死,都用不着假他人之手。”姚瓜田说:“你们吃了何劲的精水,有一种跟他相同的气质,虽然性情各别。”汤温说:“那一种是什么?”姚瓜田说:“说不好,尊重每个人的生活又努力的打造自己的世界,可是目标一片茫然,没有确定性,太依托于自然的因缘。”汤温说:“这叫因上努力,果上随缘,这就叫好好的生活,尤其是身在乱世。”
在天坠灵台的万千灯火里,听了汤温的话,何劲点头,说:“你说的对,姚瓜田必须相信我,她现在是我妻子,我孩子的妈,她没有别的选择。她身陷沼泽,越是挣扎下陷的越快,只能等着我把她拉上来。把吴介交给我吧,让她照顾好家里。”汤温说:“要不要知会吴介,让他绕过姚瓜田直接找你?”何劲说:“吴介想通过姚瓜田控制我,他直接面对我令他不安,他是个恃强凌弱的典范。”汤温点头去了。
何劲上西冥府告知楚存雄,二堂主王小年在坐。何劲说:“吴介要的是五灵珍的叶。”楚存雄说:“肖徒子他们五人回来,都说吴介派人去五灵珍家盗取五灵珍了。”何劲说:“在咱们去取五灵珍的时候,他又去是什么用意?”王小年说:“可能是故意制造混乱,好让咱们得手,也可能是下战书的意思。”何劲说:“下的哪门子战书?”王小年说:“咱们的哨探回来说,吴介和季雅人在一起,要用五灵珍的叶繁殖出新的五灵珍,买卖世情,广开财路,与五灵珍世家们一较高下。”
何劲说:“吴介轻浮的可以,可知他必定一事无成。”楚存雄说:“有季雅人在,也说不定。”何劲说:“季雅人是什么人?”王小年说:“季雅人曾是北冥府二堂主,跟陈芒争过北冥主的。只因错用牙机枢,被陈芒闷在伏龙谷,从此隐退,到如今已经三十年,此人复出和吴介勾搭在一起,不能不防。”楚存雄说:“以限制性叶繁殖五灵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有违常理,他们是得了冥外飞天的密术了吗?”王小年说:“五灵珍再怎么分解组合,也都是正面的,符合自然冥道,功力可知不如正品,发财是够了。”楚存雄说:“五灵珍的合月之光恐怕他们弄不出来,不过,他们能弄出什么景象,倒是令人好奇。”王小年说:“咱们唯有盯紧了他们,或许能为咱们所用。”
阳春三月,天气晴好,太阳还没有出,空气清冽,何劲从天坠灵台下班,一路跑回何记饭店,到了门口做了几节早操,看街角那一株新柳绿妆,不由的想起家门口那株大槐树,一股思乡之情满溢在胸口。正在发愣,身后有人说:“你这个小鬼头,我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何劲一听是洪浪浅,连忙回头,只见街口转过童挽树、洪浪浅、莫小山,一路说说笑笑。何劲招呼一声:“哟。”三人这才看到何劲,连忙招手,走到近前,何劲说:“都平安回来了?正赶上吃早饭,我也没吃呢,一起。”只听莫双说:“还有我,我也回来了。”只见莫双现身出来,抚了抚鬓边的头发,说:“荣归。”莫小山说:“我们也是完成了任务,荣归的。”拍一拍重重的行囊。莫双说:“兄弟们出生入死,比我辛苦。”童挽树说:“双哥,你开拓事业也不容易。”何劲说:“都辛苦,我也不差,债都还清了。”池沙忍走出饭店,招呼道:“都回来了?还不进屋?早饭都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