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林市的大街上,走着一个年青人,肩扛一把长木刀,眉目清秀,棱角分明,生得浑身上下一团坦荡优游之气。此人关雀山,二十四岁,挂名在西冥二堂,在东冥府旅游到一半,被楚存雄急调回来,心里老大的不乐意:只是在堂里挂名,还真拿我当个人使唤了,不是特意让我回来,恭贺新冥主继位吧?不象,楚存雄不是那样搞花拳绣腿的人,还是有事。
关雀山直到宛苍城西冥府,看西冥府的装饰已经由堆砌的奇珍异宝,换为松柏花木,琢磨着那些宝贝想必都换成了金子入库了,果然换了冥主,风格不同了。进了大厅,只见楚存雄端坐在上面,下面是一堂主顾明珠。关雀山走上前,一拱手施礼见过。楚存雄说:“雀山,此次叫你回来,是让你和何劲共掌天坠灵台。”关雀山说:“我不惯和人搭伙。”楚存雄说:“把你一直拴在天坠灵台,你愿意吗?”关雀山说:“不愿意。”楚存雄说:“何劲也不愿意,所以我才想让你们两人合掌。”关雀山说:“谁是正?”楚存雄说:“联合执掌,没有正副职之分,什么事都由你们两个商量。”关雀山说:“我要先看看何劲那个人怎么样再说。”楚存雄说:“可以。”
关雀山想:要看那个人怎么样,最好的方式就是打一场,可以发现那个人的好些特质。看着关雀山,半昂着头,一脸的不耐烦,何劲和曲直面面相觑,关雀山说:“谁是何劲?”何劲说:“我是。”关雀山说:“我是来攻打天坠灵台的,出招吧。”何劲一笑,说:“要攻就攻好了,不用打招呼。”关雀山一皱眉,说:“真是嚣张的家伙。”提刀直奔曲直,曲直一蹿躲开,拔刀在手,怀疑的说:“你不是找何劲吗?”关雀山说:“既然你们是一伙儿的,都要收拾,打哪个不是打啊。”曲直说:“这差别可大了。”何劲说:“咱们弟兄,谁跟谁呀。”曲直一边招架,一边说:“我跟你。”何劲嘿嘿直笑。看关雀山的刀泼风一般,直卷到何劲面前,何劲喝一声:“来的好。”拔剑回击,刀光剑影,三个人战在一处。何劲说:“你不象是来砸场子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找我什么事?”关雀山说:“你倒是个明白人,先打赢了我再说吧。”何劲说一声“好”,剑光暴长,把关雀山罩在其中,曲直索性翻身出了战局,抱着肩蹲在一旁。
激战正酣,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关雀山,给我师父偿命吧。”关雀山说:“不是说过,我去的时候你师父已经死了,至于谁干的,我也不知道。如果真是我杀的他,我会抱着他吗?”少年说:“你吸了他的血。”关雀山说:“我只是闻一闻,因为你师父的血肉有一股奇香,很可能是中了毒。”少年说:“你管血腥气叫作香?”关雀山说:“你不相信我,可是亲者痛,仇者快。”少年说:“两年来,你没什么长劲啊,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派胡言。”喝一声“雷霸”,随着一声巨响,一股怒气撮成的白烟,象烟幕弹一样向何劲和关雀山的战团掀过去,何劲和关雀山都感觉一股大力直压胸口,身体被弹起,两个人都看到了天坠灵台里的灵台顶,又被一道气旋卷着,象飞转的陀螺一样,直摔落地面,摔的气堵,两个人头对头趴在地上,抬起头一看对方,都是灰头土脸,两道血从鼻孔里流出来。关雀山咧着嘴说:“枉费我一直把你当个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何劲说:“你小子玩真的,****什么事?”
少年走到两人近前,蹲下身子,对关雀山说:“你怎么不反抗了?”关雀山爬起来,坐在地上,说:“你要认定是我杀了你师父,那就杀了我吧。”少年说:“两年前,你的功力胜过我,却不赶尽杀绝,反而总是躲着我,是杀的手软了吗?”关雀山憋憋糟糟哭了起来,说:“我确实没杀你师父啊,天地良心,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想当初我还想救他来的,薛云大哥,你徒弟苗央要冤杀我,我上哪儿说理去呀。”一边哭,一边絮叨。何劲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着实委屈,就对苗央说:“小哥,我担保他没杀你师父。”苗央说:“你是谁呀?”何劲说:“我是蛇堂何劲。”苗央说:“原来的东冥十四堂,后来的槐堂,现在的蛇堂?”何劲说:“正是。”苗央说:“你给他担保,谁给你担保啊?”何劲一愣,说:“不如让他帮你找凶手,我也算一个。”苗央想了想,说:“如果查出是他……。”何劲说:“那我就把他交给你处置,我看你也不想错杀好人吧?”苗央说:“好吧。”何劲说:“人要互相了解才能建立信任,不如你就入了我的蛇堂,以便早日结案。”苗央说:“我挂名在南冥八堂,可以暂时跟着你。”何劲说:“来去任你自由。”
曲直过来,拿出纸巾给了何劲和关雀山,两个人擦了鼻血,关雀山止住了泪。曲直说:“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也算让人刮目相看,跟你的气质不符啊。“关雀山说:“气质算个鸟?装那个鸟太累。”拿出楚存雄的通告,给何劲,何劲一看,通告写的清楚,联合执掌天坠灵台。何劲因关雀山一哭,觉得他是个有真性情的人,心里高兴。关雀山看何劲初次见面就敢给他担保,也觉得何劲是个肯仗义执言的人,觉得亲近。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谈论起苗央的师父薛云之死。
薛云也是挂名在南冥八堂,平常以开猪厂谋生。这一次带着苗央到北冥贩良种猪,走在良昌山,猪拉起了肚子,薛云让苗央看着猪,自己到山上采点药。有一头猪拉出了血,苗央扯着脖子喊:“师父,猪拉出血来了。”喊了几声,拢耳朵一听,没有回音。等了两个小时,不见薛云回来,翻过两个山头,只见关雀山抱着受伤的薛云,趴在脖子上,要饮血的意思,断喝一声:“放开我师父。”舞刀就劈过去,关雀山翻出十来米,只见苗央上前抱住薛云,检查伤势,脖子上一刀致命,血都已经流干了,面貌已经变了形。放下薛云的尸体,苗央一按地面,飞身合刀,就向关雀山卷过去。关雀山一边拔刀抵挡,一边说:“小兄弟,不要冲动。我只是个路过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关雀山,挂名在西冥府二堂,从无杀人记录,连居心都没有过……。”
苗央说:“下嘴挺干净啊,一滴血都没浪费,西冥府灭度的灵魂何止千万,你会出污泥而不染?况且你们西冥杀了人可以用金子赎命,我们是南冥的,自然冥道,只知道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关雀山说:“既然是自然冥道,就应该相信果报,如果我杀了人,就让天收了我。”苗央说:“我就是天。”苗央杀气虽重,可是功力尚浅,关雀山久战难以脱身,使出了真功夫,把苗央的刀劈手夺了过来,一甩插在地上,一脚踹在苗央的屁股上,扭身跑走了。苗央烧了师父的尸体,把骨灰包了带在身上,打算报了仇,祭了之后再入土为安。两年来,苗央就在追杀关雀山的过程中,由怒不可遏,悲不可胜,变的理智成熟,反复想着关雀山的音容行为,渐渐也对师父之死起了疑心,想是错怪了关雀山。
说起往事,关雀山对苗央说:“你比以前成熟了。”苗央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师徒的名字?”关雀山说:“你师父身上有他的铭牌:南冥八堂薛云。我稍一打听,自然也知道你。”苗央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良昌山那里?”关雀山说:“我爷爷葬在那里,那天恰逢周年。”苗央说:“据你看,我师父是死于什么人之手?”关雀山说:“不知道,江湖上也没有杀人饮血的其它传闻。”曲直说:“我知道有一种香猛,是通冥兽,就是吸血的,会在吸过的肉体上,留下香气。”苗央说:“我师父功夫不弱,我不相信他对付不了香猛。”关雀山说:“那是死于人手,养香猛的人?”曲直说:“很可能。”关雀山说:“香猛,头一次听说,目前只能从这个下手去查,香猛是什么样子的?”曲直说:“跟兔子长的差不多,不过是圆耳朵,张开嘴,里面是尖牙利齿,舌头能卷成一个筒子,以便吸血。”何劲说:“我知道的人里,有一个最象养香猛的人。”关雀山和何劲齐声说:“毛依程。”苗央说:“我去查。”何劲说:“毛依程是寄主,你去调查他,对他来说,你就是那秃子头上的虱子,还是让我的寄灵去吧。”关雀山说:“我从侧面了解一下。”
时近晚上九点,月亮从东边升起,苗央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何劲对关雀山说:“既然有你接班,我就带苗央回何记饭店歇息了,明天这个时候再见吧。”关雀山点头,接了玄印,上了灵台。
何劲安顿了曲直、苗央,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了,躺在床上,看见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拿着竹蜻蜓跑过去了,身后跟着一对青年男女,叫着“尚容,慢一点。”跟过去了。何劲闭上眼睛,想:在现世里活见鬼,越来越清晰了,自己本不是章秋那种体质,长此以往,损耗生机,不吉利啊。听楚存雄的意思,身上的妖气退尽,又可以回复成以前,而且弄的好的话,功力不减,不知道那是何种机缘。何劲摸着腰里的蛇鳞,百思不得其解。眼前一缕轻烟飘过,一个灵魂掐着一把香,跪在那里,不知道拜谁。何劲才闭上眼睛,只听嘤嘤的哭声,何劲也不睁眼,朦胧的要睡过去,却感觉到脚心里凉凉的,滑滑的,痒的难受,屈起腿来,在床上搓了搓脚,依旧没睁眼,说:“什么事?”哭声弱了些,越发的哀哀戚戚,压抑隐忍。何劲听哭声,暗自在心里想:十六岁,窈窕淑女,眉似远山,目如秋水,不大不小的胸,不宽不窄的胯,上身穿对襟棉质月白小袄,下身穿撒腿棉质蓝纺裤,裤脚塞在靴子里,脚下一双小巧的山水踏平跟儿皮靴,一定要是鹿皮的。哭声戛然而止,何劲心里诧异,睁开眼睛。
脚下跪着一个女灵魂,相貌善良,气质温文,驼色上衣,一边流泪,一边把泪抹到何劲的脚心里。何劲说:“别抹了,很凉的。”盘起腿坐在床上,问:“你叫什么?怎么了?你要知道无事打搅我是要被夹在门轴里受碾压之苦的,无休止的磨砺,很疼的,关键是没自由,那可是苦役。”女灵魂说:“我叫尚容,我父母亲被卷进西冥府东湖穿豆营,我想去救,一个人势单力孤。”何劲说:“我记得刚过去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叫尚容的,你也叫尚容?”女灵魂说:“那就是我,我们一家三口,先让寄主看看,记得我们的气韵,好去救。”何劲说:“那是过往的影像了,你是已经通了灵窍的灵魂?能化气成形?”尚容说:“是。”何劲说:“既然这样,你是不缺金子了,按西冥的规矩,只要有金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赎两个人出穿豆营,还是个事?穿豆营是怎么回事?”尚容说:“我虽然通了灵窍,不知道怎么经营,也无缘金子,依然穷的丁当响。穿豆营是坚守自然冥道,听天由命的灵魂,因为榨不出金子,被穿豆营穿了左肩胛骨,象榨豆油一般被反复碾在石磨里,榨出灵魂的神智金油,再换成金子,灵魂没了神智金油,很容易魂飞魄散的,就是投胎,也是命如纸薄。”
何劲长叹一口气,说:“虽说这是没道理的巧取豪夺,我如今算是西冥府辖下,怎么救?”尚容说:“穿豆营在西冥十二堂毛依程手里。”何劲说:“对不起,我不能。如果救了你的父母,其他人救不救?都救?那不是砸了毛依程的场子?就等于是砸了西冥府的场子,我还怎么留在西冥府?不救?都是一样的受难人。”尚容说:“我求到了你,别人没有求到你。”何劲说:“毛依程本来跟我就不对付,从他那里救一个人的意思,就是砸场子,他非跟我拼命不可,到时候楚存雄又要罚我的钱了,我还有一千两黄金的债务,不能再欠债了。”尚容摇摇头说:“本以为你古道热肠,谁知道你的心肠变了。”
何劲说:“你去求东冥十四堂许晴川吧,就说是我叫你去的。”尚容说:“我要在这里保我父母灵魂不灭,禁得住穿豆营的碾磨,脱不开身。”何劲说:“我安排。”尚容说:“你身体里的寄灵遍布冥界,你有什么事能瞒的过他们?就不怕有人向楚存雄和毛依程告密?”何劲说:“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要我不出手,他们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当即叫个寄灵去东冥府送信。何劲知道:告诉了许晴川就等于告诉了整个东冥府,东冥府必定会以何劲为内应,砸了穿豆营。东冥府与西冥府既有不得已的合作,又冲突不断,彼此处处防范,不论给东冥府送信与否,象穿豆营这样的地方,东冥府是早晚要打的。尚容说:“我该谢你吗?”何劲说:“要谢就谢许晴川吧,这件事跟我已经没关系了。”尚容叹一口气,屈膝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池沙忍现出身来,抱着肩说:“西冥府留你在此,真是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啊。”何劲说:“如果我在这里没用,他们是不会留下我的。楚存雄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到他认为弊大于利的时候,他会铲除我的。”池沙忍说:“那你也不能因此过于放肆,要我说,这事不管。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最受不了别人拿你当个人看,有求必应。眼泪搓的脚心软了,连心也软了。”何劲说:“少装了,我送信之前,你怎么不出来表态?这时候信送出去了,倒出来说三道四?我早看明白了,你们寄灵都一样,唯恐天下不乱。”池沙忍呲的一笑,说:“楚存雄已经知道信儿了,你以为东冥府会得手吗?”何劲说:“这件事,我只能帮到这里了。”池沙忍说:“这件事你要是就此为止,那东冥府还有胜算。”何劲说:“是我放出的消息,东冥府说不定还指望我做内应呢。”池沙忍说:“拉倒吧,东冥府的人绝不会再联系你。你要插手,就是捣乱了。而且你一出手,楚存雄再没有理由护着你,让你待在西冥府,也是为难他。”何劲说:“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