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暗暗体会身体的细微变化,立志要摸清楚人鬼妖状态的规律,好好控制,可是一连几天平安无事。这一天,钱不识来了,蹲在麻网外悲哀的看着何劲,何劲裂嘴一笑,说:“不识,你让我来这里是对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钱不识说:“往后的日子可要辛苦了。”何劲说:“好歹还活着,我就知足。”钱不识说:“切记忍字,守得云开见月明,我们等你回来。”何劲点头。钱不识起身要走,何劲说:“不识,替我照顾姚瓜田。”钱不识说:“放心吧。”
何劲想回家,想念父母和弟弟,小时候的事一幕幕的展现在眼前,清晰而又深刻。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何劲”。何劲应了一声,回头看过去,只见游太和站在身后。何劲问:“哥,你叫我?”游太和摇摇头。没人叫他,何劲忽然觉得这样想不吉利,还是想想怎么对付另一个自己:人鬼妖何劲。
何劲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忽听有人呼唤“何劲”,然后哭了起来,何劲以为又是自己幻听,没理会。可是那哭声在耳边,清晰又持久,睁开眼睛一看,麻网之外,对面是姚瓜田。何劲说:“你过来。”姚瓜田围着麻网绕到何劲身边,何劲转过身面对着她,说:“瓜田,我杀了人,恐怕不能在你身边等孩子出生了。”看着十几米外的钱不识,对姚瓜田说:“一切都有钱不识,他会比我更细心的照顾你和孩子。西冥二堂吴介,是个无信无义的势利小人,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如果我很长时间不能回去,你又找到了心仪的人,就把孩子留给钱不识。”姚瓜田一边流泪,一边说:“我和孩子会一直等你回来的。”何劲说:“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孩子是我的骨肉,我认,你还是不要等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姚瓜田喊道:“不用你管。”何劲叹口气,说:“如今我这个样子,可见你当初设计跟了我,是害人害已了。”姚瓜田说:“如果你当初把持的住,哪有今天?杀了人也是因为你把持不住,你就是个废物。”何劲的脸绿了起来,呼啦炸起了头发,旁边银柳一见,上前一把揪住姚瓜田,反手抛给了钱不识,钱不识接住,转身跑了。
何劲已经上了岸,把麻网一掀,没掀动,用牙一咬,嘎嘣咬断了一扯,出来纵身要追姚瓜田,银柳一箫劈下,说:“何劲,认识我吗?”何劲翻着红眼睛,也不答话,过来就掐银柳,旁边游太和,远一点的刘朴存齐向何劲逼来,三人把何劲围在当中,何劲左冲右突,在银柳三人的刀光箫影中,呼号恶斗,全无惧色。四人打成一团,象旋风一样,刮过三街六市,从碧海崖天疗养院直战到海边。一个大浪翻上海岸,直浇到四人头上,海浪过处,何劲扑在地上,褪去妖态,复回人身。胡雅正站在一边,说:“能说进话了吗?”银柳说:“不能。”何劲筋疲力尽,爬起来,看到胡雅正,说:“你的海浪很有效呢。”胡雅正说:“暗藏十二种功法,这个你也会。”何劲说:“我没办法用来对付自己。”胡雅正说:“这不一定是海浪的功效,也许是你的状态本该回复,我们还不知道你的规律,是突发偶然,还是你有意为之。”何劲说:“这人鬼妖何劲是我不能控制的。”胡雅正说:“你不能控制,我们怎么办?杀了你?魂魄都不能留?还是大意些,被你所灭?”何劲说:“会到那一步吗?”胡雅正说:“你要尽早找到方法,我们也会尽力而为。”何劲说:“我会努力的。”
何劲又被罩在碧海崖天的麻网下,何劲琢磨:好象遇到危险,情绪波动,心里有了杀机,就会进入人鬼妖状态,那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只是反应过激了,滑向了一个极端。那么退出时也是,杀机渐退,自然出来。回忆起人鬼妖状态,只有一个字:饿。一种杀机的最原始动力,激发出强大的潜能。东冥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三个堂主看守,一个堂主接应,四个堂主还没有摸到人鬼妖何劲的底。他们为什么不用功法呢?他们不用,何劲的功法就出不来。是不敢用吧,恐怕掀翻了松布岛。第一步,要先学会控制情绪、调整心态。
看到何劲那张平静的脸,银柳说:“我们希望你现在多发作,我们好琢磨对付人鬼妖何劲的方法。”何劲说:“我觉察到的想必你们也有所觉察了?”银柳点头说:“钱不识不是让你忍吗?你的正常状态,我一个人对付你就够了,人鬼妖状态,至少要三个堂主,而且你还在成长阶段。”何劲说:“现在的我和楚存雄比谁强?”银柳说:“楚存雄。”何劲说:“楚存雄和胡雅正比呢?”银柳说:“不相上下。”何劲说:“我不人不鬼也比不上他们?”银柳说:“目前,你在人鬼妖状态没有智慧。”何劲说:“会有吗?”银柳说:“会,我们在促成你到那个阶段,好跟你的灵魂沟通,不至犯下大错。”何劲说:“我在这里是安全的,因此没有防备。”银柳说:“我们却不得不防。”
何劲睡去,银柳坐在麻网外看星星,游太和走过来,说:“我看着,你睡吧。”银柳点头,就地和衣而卧。深夜,何劲猛的坐起,游太和说:“什么?”何劲说:“我做了个梦。”游太和说:“天还早,睡吧。”何劲自顾自说梦:“我梦见和楚存雄比赛吃牛排,他吃的没我多,一边吃一边看着我笑,好象故意让着我。”游太和说:“你想变的更强,这在过去是好事,现在……,唉,谁知道呢?”何劲说:“你说,我是有智慧的人吗?”游太和不说话了,定定的看着何劲。何劲斜着眼睛,裂嘴一笑,站起身来,举起双手,念道:“情网如丝线,绕我万丈心,我心今已碎,绕我复何为?”麻网忽的向上收去,落到尘埃。游太和盯着何劲,拔出长木刀,小心的走了两步,银柳噌的翻身跃起,持箫在手,刘朴存不知何时也已到了当场,三人又把何劲围在中央。
游太和说:“面不改色。”银柳说:“这是人鬼妖成熟的表现。”刘朴存说:“温泉没白泡,能谈谈吗?”何劲说:“能,不过要先打一场。”何劲一纵身,银柳三人跟着纵起身形,何劲一路打一路向自己的房间走,银柳三人都停下来,知道他去拿方天剑了。何劲拿方天剑在手,一声长啸,跃起身形,剑走龙蛇,在半空里和银柳三人斗在一起。何劲身上本就有伤,温泉泡着不碍事,有利于复合,此时火力全开,身上的伤口都崩开,渗出血来,滴滴答答落下尘埃。何劲忽然一沉身子落了地,银柳三人指着何劲,在三个方位上也围着他落了地。何劲一笑,说:“其实是我。”看银柳三人盯着他,谁也没动,何劲拿着方天剑向温泉的方向走去。
泡了半个月,每三天一场大战。何劲的正常状态和人鬼妖状态衔接的越来越没有破绽,令人不好区分,哪个是他,哪个是人鬼妖,每次战后特点都少一点。银柳等议论,这是他的妖性和人性越来越融合的缘故。注意的话,还是能区分的,那就是神态,尤其是眼中的闪光。在堂的人在这方面都异常敏感,那细微的表现瞒不过银柳等三个堂主。看着温泉里平静的何劲,三人都知道正与邪的较量在他的身体、精神和灵魂里,交汇如闪电雷霆。
在何劲泡温泉剩下的时间,方天剑就放在身边,可是他始终静静的泡在温泉里,平安的过了。何劲的伤口愈合,身体又强健起来,仿佛更胜当初。
何劲杀谢得孙案没有会审,东冥府的通告直接到了泡温泉的何劲面前:查何劲杀谢得孙,误杀,罪不致死,活罪难逃,杀阳棒二百,不死,躬耕于休阴山五年,不死,伐木五年,不死,得自由。何劲看了,从温泉里出来,解下身上的白布,喻明车拿来衣服,何劲穿了,自己走到东冥府外行刑台,趴在一个没充满气的皮球上,行刑台上没人能使出功法,不能作弊,每一棒下去,皮球整个都被压扁在地上。二百杀阳棒,打到一百三十二棒,何劲眼神一斜,眼里光芒一闪,行刑的一棒下去,把行刑的顶起十米多高,何劲手一拍地,方天剑从喻明车手上已到何劲手中,行刑的还没落下,何劲已经腾空而起,一直跟着何劲的银柳、游太和、刘朴存跟着何劲也蹿了出去。霎时打成一团,直向海边滚去。
海边站着东冥二堂主胡雅正,祭起一个大浪向何劲等的战团打去,浪涛之中,何劲四人手脚一点也没有怠慢,战团向海的上空滚出去,远处一团黑影迅速的靠近,胡雅正一抖手将手里的剑向着战团抛过去,正击在何劲的剑尖上,两柄剑击起了一团火花,随后就如同粘在了一起,银柳三人恐怕伤了何劲,不约而同的手一缓,何劲的剑和胡雅正的剑啪的一声崩开了,何劲一翻身跳出了包围,那团黑影一把接住,胡雅正也上了天,正挡住,快如闪电般的交了手,那黑影身材魁梧,使一柄长杆大砍刀,胡雅正说:“西冥二堂主楚存雄楚先生。”身后有人说:“西冥五堂徐缓州。”另一人说:“西冥六堂王小年。”已经与银柳、刘朴存、游太和交了手。楚存雄带着何劲要逃离东冥府,也不恋战,边走边战,各路功法都使了出来,海浪滔天,烟云弥漫,就在这重重叠叠、排山倒海的浪涛里,楚存雄等人带着何劲离了东冥府。胡雅正等人在半空里停下脚步,银柳说:“真下本儿。”游太和说:“志在必得啊。”刘朴存说:“这是西冥的最强组合了吧。”胡雅正叹一口气,说:“咱们留不住何劲,这是他的命运。”
楚存雄三人带着何劲一路狂奔,看看身后无人追赶,都松了一口气,王小年说:“好险,东冥最强的人都出来了。”徐缓州说:“银柳的身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楚存雄说:“他们没有强留何劲,还未使出全力。”王小年说:“东冥的人都讲究这个,凡事不强求,自有果报。”何劲着了一百五十杀阳棒,又豁出全力经了一场大战,此时支撑不住,身子一软,眼前发黑,跌倒在地。徐缓州上前扶住,往何劲嘴里塞了一颗银春丹,背在身上。众人发力奔走,走了一天一夜,到镇子里备了干粮和水,出来到镇外一个小土坡上,何劲醒过来,看到楚存雄,吃了一惊,大叫:“放我下来。”徐缓州把何劲放在一棵树下,何劲浑身伤疼,咬着牙,说:“放我回东冥。”王小年说:“不急,你想想清楚。”拿出干粮给众人分了,都坐在树下吃喝。
何劲想起东冥的判罚通告,不死,如何如何。死了也就死了,他们会说那是因果。活着,就是十年苦役。如果人鬼妖何劲再吃了无辜的人,吃了无辜的灵魂呢?何劲不敢保证不吃,自然冥道那边是容不下的,早晚是个死罪,也许在他死的时候,他们会哭吧,可是一死百了,还有什么用呢?他不想死。回槐堂呢?槐堂和东冥联系那么紧密,都把自然冥道那边当成兄弟,算了,别让他们为难。是不是不死就够了呢?苟且偷生也算活吗?二百杀阳棒,十年苦役也算活吗?算,可是何劲忽然觉得不死这个底线太低了,要活,还要活的自由,活的象人,象个食物链的顶端,不可避免的弱肉强食了,人纵然巧于令色,也掩不住这一动物性的本能,承认这一点,很多的不忍就变的理所当然了。自然冥道,再见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先跟着楚存雄,等人鬼妖的状态没了,再说。
何劲拧眉苦思,楚存雄、王小年、徐缓州谈笑自如。何劲问:“你们怎么会来救我的?”王小年说:“是姚瓜田求到我们。”何劲说:“是她?”王小年说:“是,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楚存雄说:“人鬼妖何劲,自然冥道是容不下你的。不象我西冥,新冥道,海纳百川,有你的用武之地。”王小年说:“只要你有本事,一切都理所当然。”何劲说:“人鬼妖状态是个病态,我也不能控制。”楚存雄说:“那不是一种病,是一种深刻极致的人性,那就是你,性情中的你。”王小年说:“越深入越明白。”何劲叹一口气,说:“随缘就势,我就跟你们走吧。”吃喝已毕,众人赶路。出了东冥、中冥,路过占丰,王小年问:“要不要回槐堂?”何劲说:“不回了,我这个样子,怎么好带着他们跟我万劫不复。”绕过占丰,直向西冥府去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何劲半夜醒来上厕所,只见喻明车托着腮坐在马桶上,何劲倚在门上,说:“在这干什么?”喻明车说:“因为你投了楚存雄,我一焦虑,吃了点东西。”何劲说:“阿上呢?”喻明车说:“他说你在东冥当十四堂主可以,自挑大旗在槐堂也可以,如今寄人篱下,投了楚存雄,有这个人罩着,用不着他了。”何劲说:“他这是生气了,阿车,你也回槐堂去吧,帮着钱不识。”喻明车说:“你呢?”何劲说:“我是我,人鬼妖也是我,你不见我吃了人两截手指,就被判二百杀阳棒,十年苦役吗?不死?我不想忍受了。我要好好的活着,自然冥道也好,新冥道也好,其实跟我关系都不大,只要能容的下我,别的都不重要。也许会杀更多的人,会灭更多的灵魂,在自然冥道看来万劫不复,可那就是我,我必须接受,我要依着我的本性去生活。”
喻明车说:“那不是你的本性,你的本性是善良。”何劲一笑,说:“什么是善良?老虎就得吃肉。”叹一口气,说:“我是个各种界限模糊的人,不要分辩了。你们的想法我知道,重义重道,槐堂是我过去的理想,腾束长驻占丰,带着一大批寄灵,连楚存雄也不敢觊觎,你还想劝我,不必了,回槐堂去吧。我走了,不要让别有用心的人抄了底。”喻明车一惊,说:“我拉完这泡屎就走。”何劲出了门,倚在栏杆上,望着广阔的星空,两个半透明的人影从眼前飘过去,那是鬼吧,何劲想,渐渐的能在现世见到鬼影了,说不定是作死的兆头。可是天下第一寄主,万千寄灵保护的人精,死还是遥远的。等了半枝香的工夫,何劲再到厕所的时候,喻明车已经走了,没冲厕所,何劲暗道:走就走了,也不知道给我留下个好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