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劲等行在冥界,也有村庄、城市、大片的森林、麦田,到处是忙忙营干的灵魂。不干怎么样呢?等着磨灭。做人难,还有个死,岂不知死了还有死了的难处。这是生命存在的迹象,除非魂飞魄散是清闲了,也就彻底不存在了,一个字“灭”。
一枝光杆草,草尖上凝着一滴露珠,闪闪放光。旁边蹲着个灵魂,表相四十来岁,身上插着七叶三朵花,咬着牙颤抖着唠叨:“从清晨里长出了你,是我的希望,我呵护你,才能得永生的智慧,让我活下去吧。”何劲上前说:“你已经死了。”那个灵魂说:“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这是做梦。”何劲也蹲下来,看着光杆定离草,说:“灵魂的存在是个生命的常态,每个过程都要珍惜,认真的承担劳碌觉悟。有肉身时要珍惜,七情六欲细心体味;没肉身时要珍惜,神智笃定随缘就势。你叫什么?”那个灵魂说:“我叫戚唤三。”
何劲说:“唤三呀,来吧,我带你赶路吧。”摸出一个小木铲,戳到土里一剜,就将光杆定离草带着土剜下来,戚唤三一见上前掐住何劲的脖子,说:“这棵草就是我的生命,有它才有我,你把它还给我。”何劲握住戚唤三的手,说:“你与这棵草互证存在,跟我到该去的地方,否则草枯魂灭。当新的生活开始,你需要新的证明。”戚唤三说:“我凭什么相信你?”何劲说:“这个时候,就要你自己选择了,是相信一棵草,还是相信一个人?”戚唤三说:“那不是一棵普通的草。”何劲说:“我也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戚唤三说:“你不骗我?”何劲说:“你还有什么值得我骗?命都没了。”戚唤三说:“我是在做梦。”何劲说:“你相信吗?”戚唤三迟疑了一下,说:“我跟你走。”何劲把定离草放到回春袋里,戚唤三说:“我还要回去看看我的家人。”何劲说:“你去,我等你。”
戚唤三急忙的跑回家里,只见老婆孩子都围在自己身边哭,身上搭着一块白布,专管丧葬的三叔上前,把白布拉上盖住了脸。戚唤三心里着急,大喊:“我还没死,我不要死。”鬼使神差,一头向肚脐就钻下去,钻不进去,又从嘴里钻也钻不进去,从****钻更钻不进去,全身上下,有门有眼儿的地方都钻了,直接躺到尸体里,想睁眼,想举胳膊,掐自己,都不行。急的六神无主,号啕大哭,躺在地上直打滚儿,翻眼一看,只见何劲带着范不上、喻明车站在门外冲他招手,何劲说:“到时候了。”喻明车冲上来,旁若无人,一提戚唤三,戚唤三的家人朋友都视若无睹。戚唤三这才明白,死了,已经与生人永隔。
喻明车拖出戚唤三,塞到回春袋里。何劲带着范不上和喻明车走在路上,叹道:“七叶三朵花的定离草,原来就是那样的,是有一股特别的香,闻了让人莫名的伤感。”范不上说:“定离草,多情自古伤离别,很符合情调。想当初我死的时候,我妻已经先死了九年,我知道她会来接我,我儿送我的时候,我是流了一滴喜泪。结果当时就是因为那滴喜泪,不得转生,因缘前赶后错,做了寄灵。”何劲问:“你妻呢?”范不上说:“早已入了轮转的洪流,不知去向。”何劲说:“怎么银柳就能了解尹灵华是他前妻呢?”范不上说:“那也是缘分未了,能找的着。我和我妻不遇,就是缘分没有流到地方。说不定,我一投胎,第一胎就能遇到她,当然也可能要过千年,轮了不知道多少胎,哎,只是凝神看她一眼。这一眼也许就是下一世,恩爱缠绵的机缘,又或许,一眼又是千年。”
何劲说:“你没有柳哥爱的深?”范不上说:“我比他看的开,没他那种执念。”喻明车说:“其实,如果知道死后有人接引,不孤单,死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何劲说:“关键是现世的人谁信?”喻明车说:“现世的人就是活人死心眼儿,疑心太重。”范不上说:“不了解嘛,未知的东西太多,没有安全感。”何劲说:“其实新冥道的金子冥道有道理,有金子有基本的生活保障,相信人还有个背信弃义,相信金子,硬通货,吃啥买啥。”喻明车说:“可惜人不是只有吃那点要求,他们的要求太多,连金子那样的硬通货都吃不住劲儿。”范不上说:“何劲,按说你只有吃就够了,如今不是扯起了大旗,要在新冥道和自然冥道中间再走出一条路?”何劲说:“是啊,总得干点什么。”喻明车说:“人倒霉就倒霉在这点上,没事也要弄出点事来。”
定离草罗盘一直指着南方,何劲等就往南走,傍晚时分,看到了第二棵定离草,路边树下,刚抽出花苞,在和风里优雅轻柔的摇着,草尖上一滴露珠,七叶三朵花,花是浅紫色。何劲就在定离草边上点起篝火,吃了干粮,范不上和喻明车陪坐在一边,三个人说些闲话,至晚睡了。到第二天清晨,何劲醒来,一回头,就看到定离草那浅紫色的小花已经开放,草尖上的那一滴清露就象长在草上一样,没有改变。何劲爬起来,觉得肚子饿了,昨天晚上只吃了一个馒头,口袋里已经没了干粮。何劲对范不上和喻明车说:“我比不了你们,只要我不死,你们就有的吃,冥界的馒头我吃着太软,我得到现世去饱餐一顿。”范不上说:“一个男人家那么娇气,吃几顿冥饭,又不会死。”何劲说:“当然会死啊,想想我师父,吃了一辈子冥饭,到死已经半人半鬼,连尸体都没留下。”喻明车说:“你和阿上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何劲说:“有事打我电话。”喻明车说:“胡扯,冥界没信号。”何劲一笑说:“要不要给你带猪头肉?”喻明车说:“吃了会有大便,我不吃。”范不上说:“你走不走?”何劲披上衣服,和范不上入了现世。
现世已经入了南冥治下今安镇,正是七月,眼看着升起了好大的太阳。何劲到家小馆子,要了五屉包子,一碗豆腐脑,正要甩开腮帮子大吃。旁边闪过一个人,招呼一声:“何劲。”何劲抬头一看,正是南冥二堂的燕子度。何劲说:“子度,坐,一起吃。”燕子度坐下,两个人边吃边说。何劲看燕子度一脸疲惫,风尘仆仆,说:“你这是干什么了?很累的样子。”燕子度说:“南冥二堂在这里建了一座建安堂,招引贪恋前世,不愿投胎的灵魂。建安堂会为他们洗去前世繁华,端正心态,让他们奔赴前程。谁知道,招来个怨鬼,破了建安堂的灵脉,聚众灵魂,反出了建安堂。恐怕那个怨鬼当道,为害一方,与现世的人纠缠不清,南冥主韩宝宝派九堂索群缉拿。我们二堂负责修复建安堂灵脉,要西冥宏卢山上的五彩石,原来去采五彩石简单,谁知道如今西冥已经在那里派下看守,少不了大战一场,才勉强拿回几块五彩石。我刚回来,才交割了喘口气,如果五彩石不够,少不得还要再战宏卢山。那里想必已经加派了人手,再去恐怕要叫上八堂。”
何劲说:“那个怨鬼似乎是个有本事的,难道不会入堂?往西冥或者是北冥?”燕子度说:“有可能,韩冥主的意思也是让九堂招安,九堂说了,那样的怨鬼往往性情偏执,一条道儿走到黑,有野心有干劲儿有主见,难以屈从,要冥主做好打杀的准备。哎,你怎么在这里?”何劲说:“我接引缩户头灵魂,走到这里。”燕子度说:“这可是个新业务,原本冥界是任其灭度的。”何劲说:“是,我们槐堂商量了,说他们还可以继续,我就来试试。在定离草枯萎之前,还能有所作为。”燕子度点头,说:“缩户头灵魂不是少数,可以做。可是你知道吗?挖定离草的人近十年的定数会被打乱重排,业力也会因此增减不定,本来业力浅薄的人往往支撑不住这种变化,身世更加坎坷离奇,因此泯灭的灵魂也是有记载的。所以同样可以做香,有挖灭度花做冷魂香的,就没有挖定离草做冷魂香的。”何劲说:“我们的目的是度人求生,相信这点必是善业,有什么附加的不利因素必定能够化解。我们用的生苏刀柄,操作的时候,业力也是有变化的。”
燕子度摇摇头,说:“定离草属生,挖定离草就是阻断生路,因此不管是何目的,都是恶因,不得善果。”何劲说:“那有什么可以破解?”燕子度说:“如果有破解,冥界早拿此项目列入常规职事了。”何劲说:“灭才是永恒,终于谁也难逃。既然认为对,就做好了。死生有命,不是我们能操纵的事,何必庸人自扰。”燕子度说:“你业力深厚,因缘具足,也许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的生命中自能化解也说不定。”何劲说:“钱不识那厮必然知道,才让我先趟路子。”燕子度笑着说:“趟趟也好,有潜力就得拿出来用,报答上天赐予,畏畏缩缩不是丈夫所为。”何劲说:“正是,自从用生苏刀柄,我们槐堂就有共识:即便有自伤的危险,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相信心存善念,天必佑之。你年纪轻轻,身经百战,想必早知此理。”燕子度说:“同道中人。”何劲说:“跟我去挖定离草不?”燕子度说:“这个……,你先,我还有别的事。”两个人都笑起来。
何劲别了燕子度,带着范不上回到冥界,喻明车正跟一个过路的灵魂说话,看到何劲和范不上,喻明车连忙给介绍:“槐堂何劲。”那个灵魂一拱手,说:“南冥九堂主索群。”何劲赶忙拱手还礼,说:“才在现世碰到燕子度,说起九堂主,想不到在这里碰到。”索群说:“久仰大名。”何劲说:“听说堂主在抓建安堂怨鬼,不知道怎么样了?”索群说:“在南冥之外转了有一个月,毫无收获,最近听说中冥名门海云天在这附近碰到,被摘了顶上红珠,特意赶回来,不期在这里碰到阿车还有阿上哥。”何劲说:“顶上红珠是什么?”索群说:“是海云天家的宝贝,可以令灵魂守生前的心中夙愿,生死不灭,不忘追求。”何劲说:“建安堂灵魂本就是贪恋前世,有了这顶上红珠,岂不是雪上加霜?”索群皱一皱眉,说:“是啊,顶上红珠在善法手中,是指路明灯,在恶法手中,那是饮鸩止渴的毒药。该舍弃的时候贪恋,会入无边法障,很难出头。如果此时舍弃,冥冥之中的轮转,赶上缘法凑巧,反倒能在不经意间达成。可惜,并不是人人都知道这点,或者说相信这点。我还要赶往建安堂会燕子度,告辞。”何劲等人也一拱手,说:“后会有期。”
看那棵定离草,花开依旧。何劲等坐在行道树后的草地上,看过往行灵,聊些闲话。眼看着云从西边涌上来,路上灵魂匆匆忙忙躲雨,何劲从行李里拿出伞,撑在花上,不知是风,还是因缘,花掉了一朵,浮在地面上,何劲三人围过来看,雨大点大点的落下来,一个雨点砸在花上,花泛起了一圈微微的紫光,把雨点弹开了,直向上飞到天空里去,渐行渐远,不见了。何劲说:“我以为花叶是一起落的,一朵花去粘一魂有什么用?”喻明车说:“它自有道理。”直到傍晚,花叶没有再落过。地上湿滑,何劲又不能席地而睡,依旧留下喻明车,带着范不上到了现世今安镇。
今安镇上华灯初上,雨小些了,一辆车忽的开过,溅了何劲一身水花,开到客店院子里。何劲也进去,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壮男子,撑开伞打开后车门,下来一位袅娜的女子。衣装合体,乌溜溜的齐腰长发,面容看不大清楚,从容走到客店大厅里去了,那壮男转身回车里去了。何劲跟着那女子进了客店大厅,那女子一回头正与何劲对上眼光,何劲眼里一亮,真是好玉生香。那女子看了一眼何劲,也是一愣,扭回头去,客店服务员上前陪笑,说:“海小姐,听说您来,房间早就给您收拾好了。”海小姐嗯了一声,上楼去了。何劲在后面直盯着她看,旁边有服务员上前来招呼,何劲也不应声,直到那位海小姐上了楼,何劲问:“那位小姐是谁?”服务员说:“中冥名门海云天的妹妹海云岚。”顺着何劲盯着楼上的眼光,说:“好看吧?”何劲说:“还行吧,这年头,很少有人穿丝绸衣服了。”服务员说:“嘿,人家那叫品味,绝对上好丝绸,您奔上一年,恐怕也挣不来一只袖子。”
何劲说:“那样的名门闺秀怎么住你们这样的小店。”服务员说:“鄙店虽小,可是干净啊,方圆百里之内只此一家,海家有产业在此,海家人每来此地都是住在这里,那二楼南窗的房间专为他们海家准备,平常人是不让住的。”何劲一挑眉,说:“我要住在她隔壁。”服务员说:“对不住,海家隔壁只有一间,也是有人定了的,本地孙大公子。”何劲说:“是海小姐的追求者?”服务员说:“是。”何劲说:“比我如何呀?”服务员说:“老实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何劲说:“你是说外貌还是内涵?”服务员说:“都是。”何劲说:“我内涵可是人中龙凤。”服务员一撇嘴,说:“孙大公子从来也不自夸,也没有象你那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唉,您老没流口水,算是在我意料之外了。”何劲笑一笑说:“你懂什么?这叫真人不露相。”服务员摇摇头,说:“让你在隔壁的隔壁好了。”何劲说:“好啊。”
何劲在客店餐厅吃完饭,走到大厅里休息区和范不上聊天,只见一个帅小伙儿进门来,身后专人撑伞,范不上说:“孙大公子。”何劲说:“你怎么知道?”范不上说:“不长成那样,都没有自信追求海姑娘。”何劲哼了一声说:“奶油小生?”范不上说:“看那眼角眉梢,杀气袭人,他可不是奶油小生。”何劲说:“这么说不是善类?”范不上说:“有点杀气是男人气,跟善不善没关系。”何劲一歪嘴,说:“杀气是男人气?上哥,你什么时候品味这么差了?”范不上说:“大家都这么看。”何劲说:“只有你,不要捎上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