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谷阁在北冥治下松土城北郊的松林里,现世和幽冥都可看到,这松土城就是松灵珍族所在地。北谷阁是北冥八堂的肖从古看守,肖从古是北冥十二堂主肖学军的叔叔,虽说不是堂主,可是比堂主要厉害多了,只在八堂挂名,直属北冥主陈芒调遣。北谷阁虽然挨着松土城,可是那片松林却是松灵珍族的禁地,那里另有个幽冥通现世的气口。
松土城主松节与肖从古是莫逆之交,肖从古逢年过节都到松土城看望松节,与松家上下老少都熟识的很,但受松节嘱咐,松家的人对肖从古的事从来不敢多问。松节的小女儿松胭脂十二岁生日时,心血来潮,为纪念自己又长大了一岁,证明自己的勇气和智慧又有了大幅提升,想要做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体现一下,就只身到松林里探险。看到一只小松鼠,松胭脂心里喜爱,随着它上蹿下跳,紧追不舍,头发也乱了,一路跑,一路大呼小叫。转过树丛,出现一片空地,一幢玲珑鲜明的高楼出现在眼前,门窗高广,廊檐巧妙,上悬一块匾额:北谷阁。松胭脂累得坐在地上喘气,身上冒汗,一面心里赞叹不已,肖从古从宽大的楼门里出来,小松鼠跳到了肖从古肩头。松胭脂惊喜地说:“肖伯伯,这就是你住的北谷阁吗?真漂亮。”肖从古说:“我说我的生气表怎么无故蹦了一个字,原来是你,真是青春逼人啊。”松胭脂说:“什么生气表?”肖从古说:“生气勃勃的生气,还有个表叫死气表,就是死气沉沉的死气,都是用来测量有灵生命状态的。生气表上了一个字,说明你有生的力量强劲,是好事。”
松胭脂说:“伯伯,你住在这么漂亮的大房子里,我父亲为什么不许我们问你呢?也不许我们来看你?”肖从古说:“这里是松家禁地,你怎么来了?”松胭脂说:“今天我生日,特来拜访伯伯,求伯伯不要告诉我父亲。”一面双手合什恳求。肖从古笑着说:“你这个丫头真是古灵精怪,既然来了,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走吧。”一面带松胭脂进了北谷阁。到宽大的客厅里坐下,松胭脂说:“我不敢问我父亲,想问问伯伯:这里为什么是禁地呢?你守着这个阁子是为什么呢?”肖从古说:“北古阁是拐死道的道场,一进松林,就进了拐死道场生成的绿古流,绿古流是很危险的,只要你对拐死道有所求,比如来泡化拐死道生成的拐死贴,你的任何负面情绪都有可能在体内生成一种寄生虫,叫拐死虫,寄生在肝里,引人入拐死道,生出拐死贴,人生苦短,死得仓促。两个人的性命只换得一个人的十年,如果再有人来救,也得进绿古流,入拐死道,越来越多,还是不来的好。误入绿古流,比如你,即便无所求,生气也耗得厉害,如大病初愈,如果调理不善,生小病也能入膏肓,不得好活。”松胭脂说:“那我不是糟糕了?我说没跑几步就气短了。”肖从古拿出一个粉色的药丸给松胭脂吃了,笑着说:“你能走近北古阁已经是生气非凡,常人不能及,你的消耗现在还不显,日子长了必有体现,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松胭脂说:“什么叫拐死呢?”肖从古说:“饮鸩止渴,立誓爽约,多行不义,自掘坟墓,贪嗔痴,爱恨欲,都是拐死。可是这样也不一定会入拐死道,入拐死道的人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生命体征到了可死可不死的阴阳夹缝里,点数是奇,恰巧与拐死道相合,那就入了拐死道,由拐死道来收了。”松胭脂说:“这么说,天下没有不拐死的人了。我答应过我父母好多事,最后都不了了之,那也算立誓爽约吗?”肖从古说:“不算,这时只是童言无忌,不过等你过了十七岁之后,就难说了,还是说话算话的好。”
肖从古带松胭脂参观北谷阁,北谷阁里点着古老的油灯,里外共是九十九盏,长明不灭。到了二层往上都是无柱的大厅,摆的都是本色木架子,上面都是碗大的托盘,托盘里是一片一片拐死贴,圆如荷叶,薄如蝉翼,柔软似绵,漂在各色不一,浓稠有别的液体上,有的还有枝叶,有的正在开花,四瓣单片小花。叶上有拐死者的姓名八字并一枚血红的大拇指指纹和拐死贴生成的原因,一层一层零落有致,深浅浓淡的呈现在叶片上。肖从古说:“有了枝叶的都是没人理会的,到拐死的人回光返照的时候开一次花,就随同人一块儿死了。这些拐死贴如果没人打理,就会如同野草一样长在幽冥通往现世的气口周围,或是香樟树下,这里的架子都是香樟木。”松胭脂说:“为什么要人打理呢?”肖从古说:“本来拐死道是野生,无救,冥界发现还有回转的余地以后,就有人打理了,挽回生机。”松胭脂说:“怎么挽回?”肖从古说:“要拐死人和他爱人的血泪骨肉泡化。”松胭脂说:“要是没有爱人呢?”肖从古说:“闯过了绿古流,泡化了拐死贴,顶多活二十年。”松胭脂说:“如果六十岁入拐死道,八十岁死也无所谓呀。”肖从古说:“六十岁的人是入不了拐死道的,入拐死道的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青人。”松胭脂伤感地说:“我若不幸入了拐死道,就开五彩花朵。”说着闭上眼,一垂头,歪在沙发上装死。停了一停,正身正色的说:“伯伯,我来这儿的事你可不能告诉我父亲。”肖从古点头。
蔡峰按照李密的地图,到了松土城,先进了城,找个住处,吃饱喝足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往北谷阁。到了城外,看了一回地理风光,走到一个河叉僻静的地方,看到一个少年追一只兔子,跑着跑着一撅身子倒了。蔡峰忙过去,扶起少年,一看,满脸是土,额角搓破了一块皮,渗出了血,是个假小子,俊俏的少女。少女睁开眼看了看蔡峰,一翻眼睛,晕过去了,蔡峰连忙抱着往松土城去。路上少女醒来,眼睛睁开一道缝,看着蔡峰,如身在五彩祥云中,好象寻找了很久的一个人就是他。少女呻吟一声,说:“我兜里有糖。”蔡峰没听清,停下来看她醒了,问:“什么?”少女说:“我兜里有糖,喂给我吃。”蔡峰蹲下身,从少女兜里掏出糖给她吃了,说:“你是低血糖?”少女点点头。
蔡峰把她抱到一棵柳树下的青石上,少女用胳膊支撑着青石,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偏要说话,说:“这松土城里的蚂蚁我都认得,你是外来的吧?”蔡峰点头,说:“我是来办事的。”少女说:“我是松家的松胭脂,你帮了我,说是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你。”蔡峰说:“哦?我要去北谷阁。”松胭脂伸出食指挡在嘴上,嘘了一声说:“不要去那里玩,会没命的。”蔡峰说:“怎么讲?”松胭脂说:“那里是拐死道的道场,树林里是拐死道生成的绿古流,一入横竖都是死。”蔡峰说:“我的朋友入了拐死道,我要救她,去泡化她的拐死贴。”松胭脂说:“除非你象我的肖伯伯一样,是个无欲无求,又资质非凡的人,能闯过绿古流。不然的话,你也会入拐死道的。”蔡峰说:“那怎么办?我就指着欲望活着呢。”松胭脂看着蔡峰呲着银牙一笑,说:“我也是。”蔡峰笑笑说:“你没事了?我可要走了。”松胭脂说:“我以前入过绿古流,就没事。你跟着我,或许能保平安。”蔡峰说:“不用了。”松胭脂说:“你不相信我?”蔡峰说:“我相信不相信都要去,而且不能带着你。”站起身就走。松胭脂跑着跟在后面,说:“我也去。”蔡峰停下来,弹了一下松胭脂的脑门,说:“小丫头,身体不好就快回家去。”松胭脂说:“不行,我不能看着你找死。”蔡峰一捏松胭脂的后脖子,掐晕了,找个附近的人家,走出位大婶儿,蔡峰问:“认识这位姑娘吗?”大婶儿说:“这不是胭脂姑娘吗?”蔡峰说:“她低血糖晕倒了,烦你照顾一下她,醒了就让她回家去吧。”大婶儿点头,把松胭脂扶回房里。
茁壮的绿松林,松风阵阵。蔡峰双手合什,说:“老天爷保佑平安无事,快去快回。”拿出地图又看了一遍,揣好了,摸一摸身上的香灰和血泪瓶子并信息纸。大踏步的进了松林,天色立即暗了下来,松影摇摇,走出不足百米,林子已经密了好多,绊了一跤,再爬起来,脚步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气喘吁吁,绿色的波纹从身体向外荡漾开去,嗡嗡的耳鸣声起,眼前金星点点,五颜六色,蔡峰暗想:“要完。”抖了抖破山羊皮坎肩儿,深吸一口气,不顾一切只是向前赶,再跌一跤,已经起不来,正昏天黑地的往前爬,两肩头一沉,被人抓了,提起就向后拖,蔡峰无力挣扎,被人拖出了松林,撂在地上。
蔡峰闭上眼睛挣命,缓了一缓,坐起来,睁开眼睛,一阵惊喜,眼前正是东冥十三堂的银柳带着吉童和铁线。银柳说:“阿峰,你到这里是为了谁呀?”蔡峰说:“是静杏儿,你们不是为了她来的吗?”银柳说:“不是,我们不知道还有她。”吉童知道蔡峰和潘克云的关系,说:“是六堂潘克云。”蔡峰脑袋嗡了一声,猛的站起来,咧嘴说:“那她?”吉童对银柳说:“他们是一对儿。”银柳说:“她哥哥周上舟用药暂时镇住了,不防事,我们这不是来了吗?”吉童说:“是因为她在西冥签的‘达士契’。”蔡峰说:“我就是死也要过这绿古流。”银柳说:“我知道你的心情,硬闯肯定是不行。听我的,你不要去,把静杏儿的香灰、血泪和信息给我们,你只在这里等。”吉童说:“峰哥,不要意气用事。死容易,可还得办事呢。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们救了潘姐姐,怎么跟她交代你的事。”银柳说:“‘达士契’不灭,这恐怕才是开始,你要做好准备,这些跑腿儿的事交给我们。”蔡峰点头,拿出静杏儿的香灰和血泪给了银柳。
银柳带着吉童和铁线入了幽冥界,周围的地貌都变了,眼前依旧是那片松林,三个人上了树,蹿腾跳跃,找到了幽冥界通往现世的气口,一头倒栽下去,三个人穿过松林,激起了三道螺旋形的绿光环绕,入了气口,迎着气口里的风盘旋跌撞,气口里有很多通道,银柳辨明方向和层次,带着吉童和铁线向一个通道直钻进去,约摸十一秒头上,三个人尽力长身,用兵器撑着通道顶壁向上冲出去,到了现世,一个翻身正落到北谷阁的门外,已经过了松林绿古流。
肖从古两手抱肩,站在北谷阁门外,说:“哪里来的朋友?”银柳、吉童和铁线一拱手,银柳说:“肖阁主,东冥十三堂银柳见过。”肖从古也一拱手,说:“能过绿古流,必不是俗流,佩服。”银柳说:“肖阁主网开一面,留下一线生机,我们必定知恩图报。”肖从古说:“这是入拐死道的人命不该绝,与我无关。不知是几人?”银柳说:“两人,潘克云、静杏儿。”一面把潘克云和静杏儿的信息递过去。肖从古看着静杏儿的信息说:“树精?这树精要是入了拐死道,这拐死贴得长多肥?”捏着下巴,一副不可思议地说:“我这里没有长那么肥的。”想一想,说:“没有啊。”看着银柳等人发愣,又说:“放心,我会仔细查过。”肖从古搬出一个樟木桌子,四把椅子,拿着潘克云和静杏儿的信息进了北谷阁。等了一柱香的功夫,肖从古托出一个托盘,说:“只有潘克云。”把托盘放在樟木桌子上。吉童忙把潘克云的香灰和血泪拿出来,倒入托盘里。肖从古说:“泡化的时间因人而异,为免节外生枝,恐怕咱们都得守着,北谷阁重地,你们也不能进。”银柳说:“了解。”
四个人都坐下来,肖从古说:“静杏儿是个树精,树精就只有毫不犹豫的生,只这一点很难入拐死道,以前也并没有先例。”银柳说:“倒要请教,有没有和入拐死道症状相似的招式?”肖从古说:“我是说是不说呢?”银柳点头,心里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是有,又不好明着告诉自己,惹是生非。四个人扯些闲的淡的,无关痛痒的闲事,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潘克云的拐死贴吸干了托盘里的汁水,化为乌有。四个人盯着拐死贴慢慢消失,肖从古站起身说:“这潘克云的‘达士契’不解,咱们恐怕还得见呢,我不留各位了。”银柳说:“多谢提点,打扰。”
银柳带着吉童和铁线怎么进绿古流又怎么出来,看到蔡峰正在那里张望。看到银柳出来,蔡峰忙上前道了辛苦,银柳说:“办了潘克云的了,静杏儿没成。”蔡峰说:“怎么没成?”银柳说:“她没入拐死道,是中了别人的招式了。”蔡峰说:“这么说还得找蓝火星。”把静杏儿受伤的经过说了。吉童说:“蓝火星不是跟三堂主桃二春交过手,被三堂主的溜火皮卷入冥界憨山石窟,险些丧命的那个人吗?”铁线说:“三堂一念之仁放了他,这不是后患来了吗?”吉童说:“他又学了新招式?”银柳说:“先去中冥看看静杏儿什么情况。”一面联络桃二春也到中冥厚古山青黄泉。
银柳等到了青黄泉,桃二春已经先到了,知道静杏儿遇到了蓝火星,心里有了底,让静杏儿化回树身,用长青藤缠绕,身上的树眼都闭了,灌下返青水,架设了春意恩场,场内春烟弥漫,整个水潭里的青黄泉水上翻,咕嘟有声,如同沸腾。静杏儿止了发散绿影,身上渐渐清爽。银柳看静杏儿有桃二春照看,已经没有大障,带着吉童和铁线回东冥府交差。李密早已联络何劲和静家通报了静杏儿得救的消息。
何劲通知蔡峰,静杏儿好了直接回松布岛。静杏儿整泡了一个星期,已经到了二月早春。桃二春收了春意恩场,解了长青藤,留下药给蔡峰叫他按时给静杏儿服用,也先回了松布岛。蔡峰带着静杏儿辞了李密,雇车慢行。
静杏儿一路得蔡峰悉心照顾,看他诚挚可爱,有时又心事重重,没了先前的轻浮喧闹。又想起初见时的神情态度,历历往事,后来的生死依偎,不觉心生爱意,心里怜惜。看看已近松布岛,在客店里安歇,蔡峰安顿了静杏儿,才要转身,静杏儿说:“我有话要对你说。”坐到灯下桌前,蔡峰也坐下来,说:“什么事,煞有介事的。”静杏儿说:“我想喝茶,要你陪我。”蔡峰笑说:“容易。”出去泡了一壶茶,拿了两盘子点心进来坐下。静杏儿倒了两杯茶,一人一杯,喝了一口,蔡峰也喝了一口,说:“茶是糙了点。”吃了两口点心,看着静杏儿,说:“好象是很重要的事?”静杏儿说:“我喜欢你。”蔡峰伸着脖子咽下了点心,张圆了嘴,小心端详着静杏儿,说:“怎么会?是哪一种?”静杏儿看着他点点头,说:“就是那一种。”
蔡峰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你也知道,我是过来人。你那么单纯,清如水,明如镜,我怎么敢碰?不如做我妹妹,象周上舟和潘克云,杨成林和陈日香,那真是亲如一家。”静杏儿一脸庄重,拧着眉,咬了咬牙,说:“蔡毛,我只有一个哥哥,就是静落鸿。”蔡峰说:“蔡毛?谁呀?”静杏儿说:“你呀。”蔡峰诧异,说:“为什么叫我蔡毛?”静杏儿说:“我觉得你就象个孩子,就给你取了个乳名儿,好养活。”蔡峰说:“我可是有了心爱的人了。”静杏儿一惊,说:“什么时候?是谁?我怎么不知道?”蔡峰说:“六堂潘克云,自从有了她,我又回到了十六七。她就是个人模子,把我一拍,从一个猴子拍成了人。”静杏儿想一想,说:“就是过年那几天的事?我要相一相,看她是不是配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