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三天假期,何劲一早到了二堂,胡雅正在静室里等他。何劲问:“正哥,你说我是不是差很多啊?”胡雅正说:“你的底子好。”何劲说:“什么时候才能查出内奸?”胡雅正说:“内奸,有没有还不知道,不过你得有能力防范,否则任人欺瞒。”
静室里的镜子已经撤去,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光影斑驳。两个人盘膝坐在蒲团上,胡雅正又教了何劲一套口诀,说:“入定去吧。”一柱香的功夫,何劲脑中忽然闪进了胡雅正的身影,凭空推开了一扇门,何劲看到自己站在门前,胡雅正拉着他进了门,何劲脑中显出了门内的世界:天空蔚蓝却没有太阳,一座森林,到处是参天的红色大树,枝杈纵横却没有树叶,白色的地面伸向远方。两个人走过清澈的溪流,走过山岗,来到一片平地,看到了村庄。胡雅正说:“这是寄灵的村落。”村头立一块石碑,刻着:案头村,村落里房屋齐整,高大宽敞,错落有致。来往的人都忙忙碌碌,看到他们都面带笑容,点头致意,只是不说话。
何劲拦住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瘦男子,问:“请问大哥:银柳住哪里?”那人说:“不认识,寄主再往前走走。”何劲说:“那你是谁?做什么的?”那人说:“小可吴江,是个裁缝,在现世有店面的,在方库市,方库市案头裁缝店。”何劲说:“方库市?没听说过。”吴江笑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寄主闲了多走走就知道了。在东冥边界,紧邻中冥。”何劲说:“为什么不在安河市?”吴江说:“那里是我生前的故乡。”何劲说:“你能在现世行走有多久了?”吴江说:“有五十年了。”何劲说:“那你什么时候到我身体里来的?”吴江说:“有三年了。”何劲说:“那之前你在哪里?”吴江说:“在另一个寄主那里讨生活,他去世之后,有幸又遇到寄主您。”
何劲说:“我听说,如果寄主去世,他的寄灵大部分会跟他一起转世,你怎么不去?如果你找不到寄主,身体和魂魄不是会逐渐消耗泯灭吗?”吴江说:“我是定数不到,不得转世的那一小部分,只能冒着那样的危险,努力修炼,给自己找了差事以养身形,这里的寄灵有很多都是如此。”何劲想:“这个人好象不是内奸。”笑笑说:“我再走走,大哥走好。”吴江一拱手走了。何劲说:“我看这里的人都面善。”胡雅正说:“你这样盘问,每个人都会说得头头是道。”何劲点点头,说:“他们都认识我吗?”胡雅正说:“奔着你来的,你化成灰也认得,闻香识寄主。岂不闻: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何劲说:“那不是说梅花?”胡雅正说:“我们寄主的香也有如此效应。”
走了半晌,到了一个广场,看到中央有个水池,下面通着泉眼,满而不溢,上面漂着一个葫芦瓢。何劲要拿瓢喝水,胡雅正说:“那是你的精水,倒是也能解渴。”何劲舀了一瓢,举得高高的倒回去,有点发粘。何劲放下了瓢,抬头看到十多米外,一只大香炉,香炉内指头粗的三支香正烧到一半。香炉前是背山而建的层层高台,上立着一个死者的牌位。胡雅正说:“这个牌位是为了护卫你魂飞魄散的寄灵,每个寄灵在饮你的精水之前,都要先更衣沐浴,给消逝的寄灵上柱香才行。”何劲走过去,看到香炉边有个装香的柜子,也拿起三柱香点了,插在香炉里,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头。一个俊俏女子一身白衣滚蓝边,鬓边插一朵小白花,路过旁边,停下来暗暗垂泪,何劲回头看到了,走过去问:“姐姐,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那个女子说:“这个过世的正是我丈夫,我们相伴了九十年,又一起来到这里,想不到在这里二年不到就去了一个。”何劲说:“都是我不好。”那女子说:“寄主说哪儿的话,不过是意外。我想转世去,托寄主寻机会开个方便之门。”何劲茫然地看了一眼胡雅正,胡雅正说:“方便之门就是你的愿心,只要诚心不动,就会达成。”那女子说:“是。”看了何劲一眼,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何劲说:“姐姐叫什么?你的事我会记得的。”那女子说:“小女叫谢瑶草。”说完屈膝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案头村有千百户,何劲和胡雅正穿行而过,集市店面,学校医院,应有尽有。到了村外,还是参天的红树林,高高低低的山岗。何劲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回头一看,一只一人高的蝙蝠,红着眼睛,耸着两个巨大的翅膀,站在身后,正在看他,何劲头皮发麻,脖子发硬,用手指着啊了一声,说不出话来。胡雅正说:“没事,它不会伤害你。”正说着一只梅花鹿也跑过去。何劲说:“我还可以养动物。”天色渐渐暗下来,胡雅正说:“外面的现世是天黑了,这里不会那么黑,也就相当于傍晚那样。”
正说着,前面闪出跳动的火光,一架木屋闪现。胡雅正说:“那是住在村外离群独居的隐士,有比银柳还要年长的寄灵,如果你遇到危险,除非其他寄灵都死光了,否则他们是不会到现世去的。他们独来独往,不愿被打扰,咱们不打扰即是尊重。”正说着,对面莫双骑一匹马,牵着两匹空马从对面跑来,见到何劲和胡雅正下了马,说:“走累了吧?骑马试试看。”三个人上了马,策马奔驰,不一会儿,又见到一个大村落,村前有石碑,刻着:武威村。胡雅正说:“从名字就知道案头村尚文,你们武威村尚武。”莫双说:“不错,这里还有个大村叫:宝聚村,崇尚经济。三个村落的格局都差不多,还有许多散户是没记录的。内奸一事,能瞒得住谁?本来这里的寄灵中有西冥和北冥或者是A番的人这都不奇怪,大家观点不同而已,可是最基本的,对寄主大家都是保护的,陷寄主和寄主的家人于危难,这种吃里爬外的事,还是为人所不容的。寄主要怎么查,众寄灵都理解。”
何劲说:“你们没了我这个寄主,还可以找别的。”莫双说:“机缘不是那么好凑的。第一,能进得去出得来;第二,能养的活;第三,能修炼;第四,能安身立命;第五,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第六,能存钱;第七,有后劲;第八,有安全感;第九,有归属感;第十,能传承。还有……。”何劲打断说:“我知道了,想不到我能有这么多用处。”莫双说:“说实话,内奸一事令人想不通,只能说人心不足,欲壑难填。”三个人骑马穿街过巷,直到公祭的地方,有六个牌位,何劲下马,上了香,磕了头。又骑马到宝聚村,也到公祭的地方,那里只有干净的香炉,空空的高台,还没有牌位。莫双说:“夜已深了,我带马回去了,二位寄主自便。”说完骑马走了。何劲忽然觉得自己和胡雅正站在开始进来的位置,胡雅正又是凭空一推,门开了,两个人出来,何劲脑中的影像消失了,一片混沌。
何劲像梦醒一样,睁开了眼睛,明亮的月光照进静室,胡雅正在对面看他睁开了眼,说:“感觉如何?”何劲说:“如黄粱一梦。”胡雅正说:“你定力不够,还进不去。我带你进去,是穿门而入,等你到时候一个人进去,会有你自己的方式,从此潜心不辍,直到有一天,心念一动,进出自如,重要的是有心。明天你不用来了,再有问题再切磋。”何劲觉得还有很多不知道,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再一想,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胡雅正这么说必有他的理由,剩下的要看自己的了。
何劲出了二堂的大门,一抬头,望见河边的十四堂窗户里透出灯光来,月光下站着一个瘦弱的身影,何劲走近了一看,正是穿孝的谢瑶草。何劲说:“姐姐是有事啊?”谢瑶草点点头,何劲说:“屋里说。”进了屋,何劲看到桌子上热腾腾的饭菜,四菜一汤,干净精致,何劲说:“是姐姐做的?”谢瑶草点点头,说:“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何劲说:“越是家常菜越能看出手艺,作为一个见习厨师,还请姐姐以后多指教。”谢瑶草掩口而笑。何劲说:“那我先吃了。”何劲风卷残云,边吃边说:“姐姐有事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谢瑶草说:“我想向寄主谋个差事。”何劲说:“哦?什么差事?”谢瑶草说:“我想以后伺候寄主,跟随左右。”何劲说:“我有手有脚,不用人伺候。”说完看到谢瑶草一皱眉,面带哀伤,垂下眼去。何劲想:她丈夫刚去世,或许要找个事干排解哀愁,有没有别的事呢?仔细想想真想不出来,有心推给银柳,又一想她既然来找自己,必定深思熟虑,推托又不大好。想到这里,说:“姐姐觉得适合?”谢瑶草抬起眼来忙点头,说:“我只想伺候寄主,积存业力,尽早寻机转世去,也好离开此情此景,重新开始,再缔良缘。”何劲抖了下眉头,点点头说:“姐姐见识的是,不过我是个没用的人,别误了姐姐的前程。”谢瑶草说:“你答应我就是了,我自有道理。”何劲说:“恭敬不如从命。”
何劲中午醒来,房间里弥漫着饭香,不禁想起了叶梅的雪印城堡,不知道叶梅情形怎样,又想她既然已经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应该过得不差。想到西冥二堂主楚存雄,何劲是很服他,觉得自己望尘莫及,那个人应该不在胡雅正之下吧?可是如果是他劫走了何爽,那自己怎么办?恐怕只有一招:拜托叶梅把弟弟给偷出来。何劲呼出一口气,收拾好了出了卧室,洗漱已毕,吃着饭,看到谢瑶草在客厅里绣花,何劲看了赞叹:“好绣工。”谢瑶草说:“我在西冥治下合蒲市有个店面,叫:云出岫绣坊,这是我接的活儿。”何劲说:“那你认识一个叫尹灵华的吗?她开了一家非特网球俱乐部”谢瑶草说:“怎么不认识?她结婚时的被面还是我绣的。”何劲想:刘更和安云他们都去了北冥,我就从西冥开始,地毯式搜索,总能找到A番的踪迹。吃完了饭,何劲到东冥府见罗卡奇,说要到西冥去追查何爽的消息,罗卡奇点头答应。
何劲收拾了行装,把罗卡奇给的冥界寄主名单揣怀里,头一站:合蒲市,就住在谢瑶草的云出岫绣坊。晚间灯下,何劲对莫殊和莫双说:“你们记不记得A番二队的赵平绪,咱们见过的?”莫殊说:“当然记得。”何劲说:“那个人虽然在A番,看起来是个至诚的人,我有意先找到他,请他帮忙打听何爽的下落。”莫殊说:“他是A番的人,怎么会帮咱们?”莫双说:“咱们可是放过他一马。”何劲说:“也许因为投缘,他肯网开一面,我心里想找这个人,觉得他是个可求的人。”莫殊说:“上次遇到他是在桐林附近,桐林靠近西冥府,他应该不会常驻那里,若再去那里找他,必定已不在。”何劲说:“我想也是,所以要来合蒲做落脚点。这里远离西冥府或许反而容易找到他。”莫殊说:“你身体里东冥以外的寄灵,因为跟你立场相左,只在你性命攸关的时候出手,平常大多秘而不宣。所以要找到他,得费些工夫。”何劲点头。
何劲想再见尹灵华,一定是甜美的笑颜,可是到了非特网球俱乐部,只见到了替她打理的沈辰。沈辰见到何劲一把抱住,说:“兄弟,你们在延息市的事我都听说了,想不到你竟是个寄主,深藏不露啊。”何劲问:“你们都好吗?”沈辰脸色一变,说:“唉,不好啊。”何劲问:“怎么了?华姐呢?路哥呢?”沈辰说:“路哥没了,华姐怎么会好呢?”何劲说:“没了?什么病?”沈辰说:“是在拳场上被打死的。我们有个对头叫唐建,是相亲时结下的梁子。路哥和华姐结婚以后,过得非常幸福,这事就让唐建那小子知道了,不知道他从哪儿找了个厉害的拳击手,使阴招儿,在拳场上把路哥打成了重伤,抬下场之后医治无效,就没了。唐建那小子当时在拳场看了整场,笑嘻嘻的走了。后来路哥办丧事的时候他带着一伙人又出现,笑着对华姐说:‘让你知道我的本事,那个打死你丈夫的拳击手是我请的。既然不能让你爱我,那就让你恨我,记我一辈子吧。’华姐说:‘你买凶杀人。’唐建说:‘在拳击场上不能这么说,得说是他不行。我是个守法的好人,不信你去告。’华姐杀他的心都有,可是他办得都合法,没办法告他,硬拼又打不过他,一急就病倒了。你说,路哥就这么死了,还要搭上一个?”何劲说:“我先去看看华姐。”
沈辰陪何劲到了尹灵华家,尹灵华躺在床上,脸色晦暗,气如游丝。何劲走到床前,轻声呼唤:“华姐,我是何劲啊。”尹灵华睁开眼睛,见到何劲,精神一振,眼泪淌下来,说:“弟弟,咱们几乎见不着了,你路哥没了,我眼看也快不行了。”何劲说:“姐姐,路哥的事我听说了,你振作点,这个仇得报,日子也得过,咱可不能干那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啊。”尹灵华说:“我是心强命不强,在唐建的阴影下活着,还不如跟你路哥去。”何劲说:“凭什么就让他得逞,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你还有父母兄弟,还有我们这些朋友,银柳哥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咱们都要好好活着,看到他的下场。”尹灵华流泪点头,咬着牙说:“我只要活下来,必报此仇。”
何劲回到云出岫,叫莫殊调查唐建是何许人也,一边给银柳带信说尹灵华的事。过了三天,莫双回来对何劲说:“唐建就是合蒲市的市长穆次仁的一条狗。他开的多家公司都有穆次仁的股分,只不过是隐形的,帐面上查不出来,平常穆次仁的所有开销都是唐建支付,而唐建通过穆次仁包揽的大小工程也让他获利不小,典型的官商勾结,互为表里。穆次仁是西冥的制造型寄主,你那名单上有吧?”何劲点头说:“有。能有什么办法要了唐建的命呢?”莫殊说:“我们也是有冥法约束的,总不能搞暗杀。正常的渠道,必定会跟穆次仁有冲突,也许会上达西冥府。报仇一事只能慢慢找机会,以柳哥的性格,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看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