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新气象,何劲在香河里饭店打工,做上了见习厨师,而刘更却是彻底从香河里饭店辞了职。他和章秋的恋爱关系已经公开化,见过了双方家长,说起来彼此都知根知底,门当户对。刘更就说好了以后和章秋的父兄一起出海捕鱼,当他和何劲说起的时候,目光坚定向往。何劲能看到他眼睛里的海水波涛汹涌,充满着一种广阔的希望光芒,于是把到嘴边的挽留咽了回去。那是刘更的幸福,刘更属于海洋,正如他何劲属于切菜刀。
自从取剑回到香河里以后,何劲的刀功飞长,已不象过去那样老老实实地切菜,仿佛有力没处使,一边切一边耍,不自觉地把个菜刀耍得生龙活虎,厨师们象看杂技一样,看得直叫好,阿庆叔摇着头说:“真是年轻火力壮,精力过剩啊。”何劲觉得这样干还是不解气,一天累下来,身体还是觉得憋闷没有发泄处,至晚到家,不自觉地拿起槐夭剑到了小操场舞得满身大汗才停手,回家洗了,睡了个安稳觉,第二天早起又去炼了一个小时才上班,这样一天下来,才觉得好过。到了何劲轮休的时候,约了刘更和章秋到千台山的后山上大打出手,银柳对笨拙的何劲说:“你若能做到人剑合一,也不辜负了槐米那样的好剑。”何劲抹着汗说:“除非它是把切菜刀,否则也就是个汗制造器。”银柳说:“把我当白菜,看你能如何?”
何劲会了意,拿着剑象拿着切菜刀一样照着银柳就剁,招招干净利落,且如行云流水,绵绵不绝,刘更看了大出意外,不禁说:“好刀法。”三尘法师也点头说到:“有如神助,只是全是攻招,虽然也能以攻为守,但是如果把我教他的剑法也融入其中,那就攻防恰到好处了,虽还有破绽,已是自成一派。”何劲把剑越使越顺手,不禁长啸一声,声振山林,看看红日西沉,银柳喝声“住手”,跳到一旁说:“你这砍瓜切菜剑法还真是不赖。单使一出,我们看看。”何劲傻了眼,刚刚使的一招也不记得,只得承认说:“已忘了。”三尘法师说:“无招胜有招,这样也好吧。”南瓜小钟说:“不靠谱啊。再说他应手的家伙该是刀吧,用剑可惜了。”三尘法师说:“凡事宜留有余地,一刃向人,一刃向已,以作警示,我佛慈悲。”章秋说:“嗯,也许此剑就是这么用的,如水墨画上的留白,余韵无穷。”何劲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自觉不靠谱,深恐辜负了众望,揉着肚子说:“能吃才是福。”
几个人用过了斋饭,在三尘法师的房间里喝茶。三尘法师说:“过几天,我要出去四处走走。银堂主以前说的西冥之乱似乎也没什么传闻了。”银柳说:“我部早已侦察出西冥确有人强剥业力,祸乱因缘,领头的左刀流已被西冥主吴之柱下令查处,如今幽冥界该是太平无事了。年前我到东冥松布岛罗卡奇冥主驾前述职,罗冥主向我问起法师,听得出很是想念。”三尘法师说:“我和他也多年未见了,得便就去看他。”银柳说:“南冥六堂主叶梅现在安河市,法师猜是为什么?”三尘法师说:“这位姑娘,我前两年云游时已有耳闻,是个极其洁身自好的寄主,扶危济困,与人为善,虽说善于占卜,却不沽名钓誉,深藏不露。她在安河市?总不至于是来看老僧。”银柳笑着点头说:“是为了何劲,接续前世姻缘。”三尘法师说:“倒是一段良缘。”银柳说:“何劲端着架子,不恳答应。”何劲忙着把叶梅讲的前世的事向三尘法师说了,又问:“师傅怎么看?”三尘法师说:“佛曰不可说,一切随缘吧。”何劲吐了口气说:“只得等时间来解决,虽然那也不见得可靠。”三尘法师说:“何劲,你也该入幽冥供职了,东冥主罗卡奇只怕是已等你多时了。”银柳说:“冥主说不急。”何劲说:“我只想好好活在当下。”三尘法师说:“你的当下就是幽冥的一种容器,身体是现世与幽冥共有,身在其中,想置身事外,只怕行不通。不如先到东冥主处露个脸挂个名,只是不任职,回来还做你的厨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何劲想幽冥有幽冥的秩序,既然脱不了关系,也少不得遵从些,于是说:“就依师傅。”
东冥殿堂在海上松布岛,何劲向阿庆叔请了假,刘更挑了个好天气,开着船,带着何劲和章秋随着银柳到岛上去拜见东冥主罗卡奇。何劲是个旱鸭子,虽然风浪不大,可是上了船没多久就开始吐了个七荤八素,脸都绿了,躺在船舱里什么都不想吃,混沌地睡过去。睡梦中:幽暗的海水突然翻滚起来,一条粗大的海蛇冲出水面,高举着头,探向驾驶舱,银柳和章秋向海蛇冲过去,扎向海蛇的眼睛,刘更扯棍打向蛇的七寸要害,何劲的寄灵成批地出现了,包围了海蛇,刀枪剑戟齐向海蛇攻去,血水和着浪花满天飞舞,海蛇扭动着身躯,翻滚着倒向海里。船漏了,水漫上来,何劲感到一阵窒息,挣扎着醒了,他冲出了船舱,舱外繁星满天,平静的海面荡漾着银柳的箫声,刘更在驾驶舱里回过头来问他:“好点儿了吗?”何劲象泄了气的皮球,坐在甲板上,心还在狂跳,想到:幸好是个梦。问刘更:“章秋睡了吗?”章秋在一边扬声说:“何劲哥,这边来,有个新朋友介绍给你。”
何劲循声到了船的另一侧,章秋指着海里一条时隐时现的海豚说:“银柳哥说这是罗冥主养的宠物小吨,来接咱们的。”那海豚一会儿游到前面,一会儿又到船侧。何劲说:“幸好不是条海蛇。”章秋说:“那是昨天的事了,我们差点被一条海蛇引向歧路,一场大战。”何劲说:“我以为我在做梦。”银柳说:“你就是在做梦,只不过你的梦能照进现实。”何劲被恶梦一吓,身上发软,章秋给他端来了饭菜,何劲吃了点,接着回舱大睡。这样又过了两天,当一缕阳光从窗口投射到船舱里的时候,何劲睁开眼,时钟指向九点,不一会儿,银柳推门进来,对何劲说:“到了。”何劲站到甲板上,阳光普照,海面闪着波光,风帆点点,海鸟盘旋,码头上停靠着各种船只,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群,是个海岛城市。银柳说:“灵魂之城,半岛城市,半岛山林,人灵共居之所,常住人口都是为东冥公干的。”
何劲等下了船,坐上公交车穿街过巷,一直到了山林边一座依山而建的高大庄严的古老殿堂,牌匾上镌着:幽行。建筑古香古色,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何劲等刚站住,正门就出来一个前朝衣着的男子叫他们进去,带着他们走过了两层院子,穿过了两扇大门,一个铺着红花毯子的大厅,上坐着一位年近六十花白须发的男子,下分两排摆着十三把椅子,只坐着一男一女。银柳上前拜见说:“见过冥主。何劲、刘更、章秋已来了。”何劲等也见过罗卡奇,罗卡奇不冷不热地盯着三人看了半晌说:“刘更入第八堂,章秋入第六堂。”说到何劲时说:“何劲不想入堂,权且记名在我帐下。”又叫银柳:“两天之内,你带他们四处走走,看看岛上的风光。”
银柳带着何劲等出了殿堂,来到自己的十三堂里住下,闹市里一座四层小楼。楼里的人穿梭来往,视银柳为无物,只顾瞄着何劲、刘更、章秋和南瓜小钟,有个时尚女子还提起小钟,伸出长长的指甲刮小钟的肚皮,嘻嘻笑着说要炖了,南瓜小钟吓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女子噘着嘴把小钟一丢说:“哭成这样,就不香了。”小钟跌到地上爬起来,躲到章秋身后,不敢出来。那女子捏了一下何劲的脸说:“小鬼,你就是槐花香飘,无怨无恨,纯情体贴,海量能容的何劲小哥哥,嗯?”说着扭着腰肢,柳眉微促,迷离着眼神,挨过来就要吻,银柳长箫一挡说:“贝儿,人家可是完璧之身。”何劲红着脸,傻傻地搔头笑着。唐贝儿说:“可惜了,不解风情。”捶了一把何劲,又看见刘更,说:“刘朴存堂主的儿子,不用说了也是个没心肝的。”刘更一脸木然,唐贝儿一边说着,斜眼看着银柳说:“柳哥,你交给我的事,我可是给你办了。”银柳柔声说:“你的事我也记得呢。”门外有人喊:“三堂主桃二春,四堂主吕恩实到。”银柳迎到门口接进来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厚重朴拙,女的却是千娇百媚,正是幽行殿堂上见过的。
几个人到厅里坐下喝茶闲聊,吕恩实说:“咱们这里的偶数堂都是人,当然或多或少带些特质有别于常人。奇数堂大都是灵魂和草木精灵。我主管东冥账目,在此安家有二十多年了。”指着桃二春说:“这是我的妻子,主管东冥草木精灵日常事宜。”桃二春说:“我是个桃树精。”吕恩实说:“这里如世外桃园,无忧安乐,兄弟怎么不愿意来?”何劲说:“故土难离,那里有我熟悉的味道。”银柳说:“除非逼上梁山。”吕恩实笑说:“柳哥还不是成年在外,宁愿餐风宿露。”桃二春对刘更说:“你父亲刘朴存堂主安家在安河市,可见那里也是个宝地。”刘更说:“确实宜居,哥哥姐姐闲了可去那里看看别样的风土人情。”桃二春点点头。银柳留他们夫妻俩吃过了晚饭,才送出去。
银柳安排何劲等住四楼顶层,何劲早早的睡下,半夜起来,站在窗口向外望,街上灯光明亮,行人往来,还是很热闹。远处是黑黑的山林影子,不知何时刘更也从床上爬起来,站在他身后说:“章秋夸这里干净温润,人事都有礼有序,平和周到,不知不觉使人心生喜悦。”何劲说:“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咱们在这里已经挂了号,明天就回去吧。”刘更点头说:“睡吧。”
第二天风雨大作,银柳出去公干,何劲等只能待在十三堂里,十二堂主杨成林,二十四岁,披着雨衣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嘴里喊着:“柳哥,我来了。”左右有人说:“你柳哥不在。”刘更站起来说:“林哥,这里。”杨成林脱了雨衣,一身休闲运动装,抱了个拳,说:“两位兄弟,咦?一位妹子。”对刘更说:“更弟,三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也入了堂,成大人了。”又对何劲说:“何劲吧?我在这里主管营造,已有六年。听说你是个厨师,看起来倒象个文人。”何劲说:“白有一副蒙事的皮囊。”杨成林说:“看起来跟柳哥倒是般配。他是存世八百年的寄灵,看尽人世冷暖,性情相投的才现身扶助,否则是吃孙喝孙不谢孙,绝不恳操闲心。”何劲说:“林哥这么说,我倒是替他担心,怕他走了眼。”杨成林笑道:“他看中的必是你走不了的东西。再说,没他,你也照样活。”何劲说:“那倒是,还省了不少事。”杨成林说:“这就对了,他或许看中的就是你的爱省事。”杨成林低头看着南瓜小钟说:“你很奇怪啊,小弟弟,一股南瓜味,怨气场虽然强,可是一点道行都没有,不是妖精,连初出茅庐的都不是。”章秋说:“他是西冥过来的残灵,少了一魂二魄,被符禁在南瓜里化身。我本想西冥已平定,去那里将他的游魂招回来,养在南瓜里长齐了好投胎,银堂主说让我等等与他一同去。”
杨成林说:“柳哥是必定要去的。八百年前,柳哥和他妻子小燕姐是世上一对恩爱夫妻。可惜的是小燕姐三十几岁就重病去世了,两个人相约来世。柳哥也没有再娶,到七十多岁去世后有机会在幽冥任职,他要转生去找小燕姐,那时的东冥主就让他的灵魂先去看看小燕姐,岂知小燕姐早已经转生嫁人,儿孙满堂,福寿绵长。柳哥看她跟别人也能那么幸福,就觉得自己多余,把恩爱也看开了,答应了东冥主账下听令。可是他又放不下她,就在幽冥暗中看着她一世一世的生生死死,在她不幸福的时候,给她制造机缘幸福。可巧了,她的今世又为女人,托生在合蒲市,西冥境内,名尹灵华,现年二十八岁,连初恋也还未有,豪迈暴躁,全无女人的温柔,是个彪悍的男人婆。看柳哥这回把她推给谁,我看只有他自留的份了。”何劲说:“那岂非是重聚的机缘?”章秋说:“林哥在说笑,人灵殊途,是不会有结果的。”刘更说:“真是重信守约的汉子。”何劲说:“不如说习惯成自然。”章秋说:“灵魂的寄托。”
正说着,银柳回来了,带着二堂主胡雅正,三十六岁,嘴上留着一抹小胡子,眉宇间有笃定悲悯之色,身着汉服,一阵清新淡淡的菊花香气扑面而来,众人闻了精神都是一振,相见已毕,银柳说:“二堂主也是寄主,主管东冥司法。”胡雅正说:“槐花香甜,名不虚传,可喜是同道中人。”何劲说:“还请正哥多指教。”胡雅正说:“不敢当,凡事顺其自然,但求无愧我心就好,都有个成长的过程,渐渐就知道何去何从,每个人的路都不一样,各有自己的风光无限。”说完带何劲到里间,教了何劲如何操纵三道反阴屏障,软硬疏密,远近虚实,嘱咐说:“劲弟,兼收并蓄没什么不好,有些灵还是要避的,免得被人利用。寄主身跨现世与幽冥,对寄灵有收容、选择、净化、修养的作用,最好都能修得因缘圆满,福入轮回,视灵如视人,视人如视已,也是一种慈悲。”何劲点头称是。两个人又到大厅里,已是华灯初上。银柳说:“正哥总是多愁善感,今天难得高兴。”十二堂主杨成林说:“我走了又来,就是要凑个热闹,喝上几杯。”席间,别人都是点到为止,杨成林和刘更都是海量,两个人越喝越热乎,尽兴大醉了一回方散。
转天下午,何劲等就开船离开了松布岛,杨成林给刘更带上了好多自制的鱼干,一箱啤酒,流着泪说得便就去看他,海豚小吨又围着船一路随行。何劲是上船就睡,朦胧中似乎在暖因河,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背着一个女子迟疑的站在河中央,红色的河水才没过脚踝,蒙蒙的雾气弥漫。何劲心里一动,叫了一声叶梅,挣扎着睁开眼睛,黑乎乎的船舱,何劲又沉沉睡去,接着梦下去:古战场。何劲中间醒了几次上去吃饭,广阔晴朗的天空,深沉的海面,吹箫的银柳,唧唧咕咕说话的章秋和小钟,嚼着鱼干开着船的刘更。这一天,远远的望见安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