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三面皆是花海,桃杏樱三林,深浅不一的红,如烟似雾。
“真美!”季姿赞叹出声。
阿俏手伸向盘中糕点,随意附和一声,“美!”
季姿瞥向坐在竹椅上双腿荡来荡去的阿俏,微风浮起浅紫色的裙摆,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软底缎面绣鞋。人人都说她貌美,可阿俏的容色并不输于她半分。
“阿俏。”
嘴中的糕点迅速消失在唇齿间,阿俏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大姐刚才喊我什么?”这么快就直接喊她阿俏了,美人儿果然面冷心热。
季姿转首望向湖面,“你可知高墙那端的身份。”
“大姐知道?”阿俏拈了块糕点,府里厨娘做的糕点可比不上徐嬷嬷的手艺。
季姿轻笑一声,她何止是知道,就连那个贵人平日的喜好,不可告人的暗疾,一概了解得一清二楚。
阿俏觉得今日季姿心事重重,便也没有多问。
季姿能来这里,最高兴的还不是阿俏,而是李伯和徐嬷嬷。俩人恨不得把庄子里最好的东西都承给姐妹俩,这样的热情,出乎季姿的意料。
用晚膳时,季姿第一次见识到阿俏惊人的饭量。阿俏趁机和季姿挤在一个被窝,季姿竟没拒绝。
阿俏就寝时,怀里习惯抱着软枕入睡,可当她搂紧怀中的软枕时,猛然惊觉自己抱着的不是原来的枕头。她所有的软枕都没有棱角。
房里亮着灯,但不刺眼,昏昏暗暗的,不是田庄的房间。
“大姐。”阿俏猛然坐起身,不自觉地攥紧被子,背后吓出一身冷汗。
“谁,谁在那?”床榻边站着个黑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眉目,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阿俏摸向发间的玉簪,可是玉簪不在,她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硬枕。
黑衣人不发一言,隽秀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地朝床榻逼近。阿俏呼吸变得急促,一寸一寸慢慢往床榻里挪。
“啊!”阿俏刚刚被惊醒,喉间沙哑,这一出声,不像是在惊叫,倒像是小兽的呜咽。她明明和季姿睡在一起,怎么会到了这里,这到底是哪,她梦游了么。若说是在做梦,可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里是温泉别宫。”头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皇家别宫,紧邻辅国公府的田庄。
“你,你是?”阿俏右手抓着锦被,准备逃跑。
“傅棅琮。”
话音一落,阿俏的脖颈便被人紧紧撅住,“殿,殿下……”寿康王,她记得自己没有冒犯这位天家九千岁,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俩人相向而对,阿俏对上一双沉黑锐利的眸子,如索命阎罗。脖子间的痛感,几乎要要了她的命。
手中捏着的纤细脖颈,细腻如温玉,一折即断。那双大眼不像几年前见到的那般总是含着笑,反而噙满了泪珠。傅棅琮的手不觉松了下来,顺着脖颈摩挲着她涨得通红的脸颊。
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阿俏羞愤交加,神色怒中带羞,奋力挣扎间,扬手直接朝那张俊脸甩了过去。
“啪”,烛焰跳动间,傅棅琮怔愣片刻,脸霎时沉得能滴出水来。
“有什么得罪殿下的,还请殿下明说。”脖间的手仍扣着她的喉咙,阿俏从牙齿间艰难地挤出一句。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蛇精病!
下巴被迫抬高,沁着泪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恶狠狠地像只炸毛的猫儿。
就在阿俏以为寿康王要捏死她的时候,傅棅琮终于松了手。
“咳咳咳。”盯着傅棅琮脸上的爪印,阿俏一阵后怕,大不了,同归于尽。她最恨被人强迫。
阿俏骨纤肉丰,身子肉肉的,稍稍用力都会留下红痕,更别说无故被人死死掐住。
烛光摇曳,身形挺拔的男子眸色沉沉地直盯着床榻上裹得严严实实,满脸警惕的小姑娘。
两相对峙,傅棅琮伸手扯开阿俏脚边的锦被,又握住了她的脚。
房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喊声,白峻和朱绫守在房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像两根笔直的木桩子。
铁钳似的大手握住她的脚,像是要嵌入肉里捏断她骨头似的疼痛难忍。阿俏忍不住哭喊出声,“放开我。”要杀要剐,赶紧动手。
傅棅琮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蓦然松了手。
脚得以自由,阿俏靠在床榻里面的墙上,脸色惨白,额头满是汗珠,“你……你到底想怎样?”说完头一歪,埋在锦被中,没了声息。
“朱绫!”
朱绫面色无波地推门进来。
自家主子爷衣袍齐整,脸上五个指印鲜明,面容肃然。而床榻上的姑娘,发丝凌乱,露在外面的一截白皙脖颈上挂着一道红痕。刚才房中发生了何事,不言而喻。朱绫急速鉴定了一番。
“殿下!”
傅棅琮脸庞冷峻,眉头紧锁,“她怎么了?”
朱绫上前查探一番,“殿下,这位姑娘一时受惊,晕过去了。”
殿下,您对人家到底做了些什么!床榻上躺着的小姑娘是朱绫奉命“请过来”的,正是最近京都城中人人所传食量异于常人的辅国公府的二小姐。
朱绫之前见过这位二小姐,大雨那日,自家主子爷亲自下令请上车的。如果看上了这姑娘,直接纳了便是,想来圣上和太后娘娘也不会反对。只是,主子的心思,不是她这个下属能妄自揣度的。她和白峻能够跟随寿康王这么多年,靠的便是不说话,只做事。
这辅国公府的二姑娘,她从来都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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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累很累的梦,梦中有恶人追赶,捏碎了她的脖子和脚掌。
“阿俏,阿俏。”
有人在唤她,阿俏睁开眼,冷汗浸了全身,“大姐!”
季姿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做噩梦了吧。”口中虽说不在意,到底还是把那些流言放在了心上,现在不在府中,勉为其难地照顾她一下。
阿俏抬起头,露出精巧的下巴,“大姐,我脖子上有没有勒痕,我梦见有人要勒我的脖子。”身子其他部位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下巴下面白皙一片,并没有什么勒痕。季姿还是仔细瞧了一番,冷笑道,“季阿俏,睡傻了吧你!”
季姿说完吩咐樱桃,准备让阿俏沐浴。做了噩梦,出了这么多汗的,黏黏哒哒的。
“真的没有?”阿俏不信,让人拿来铜镜,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确实没有。
心猛跳了一阵,渐渐又平静下来,阿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这世上,怎么会发生那种荒唐的事情。
可昨晚发生的一切,她明明还记得,不像是在做梦。思及此,阿俏动了动自己的右脚,“啊……”针扎似的痛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阿俏瞪大双眼,眼中噙着泪,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绝对不是梦!
季姿从来都不知道阿俏原来是个泪包,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阿俏注意到季姿脸上嫌弃的表情,又嘶了一声,她知道这样叫喊很丢人,可是确实很痛。当年她那副铁打的身子,就是折了一条腿,她也不带吭声的。如今这副身子就是一面团,一捏一个坑,极其敏感。
阿俏揭开锦被,右脚细腻光滑,印记全无,可稍一动弹,依旧疼痛难忍。
坊间传闻寿康王性情暴戾,亏她刚开始还以为言过其实,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不就砸碎一只杯子,搭次顺风车而已。不会因此就灭人性命,毁人清誉吧。
阿俏体质异于常人,在惊恐和饥饿两种情况下,极易陷入昏厥。昨晚她晕了过去,有幸躲过一劫,这田庄,她不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