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薛蟠对此不以为意。
旁人说他呆也好,说他糊涂也罢,他自有他的一套行事。
柳湘莲不肯收薛家的武馆,只求薛蟠给他一个通晓武馆之事的人,来教他如何经营。
薛蟠哪有不同意的。
柳湘莲自是感激不尽。
而恰好薛姨妈遣人来问询,与帮柳湘莲置办屋舍田地。
柳湘莲便说已经齐备了。
薛蟠一问,才知道是林翡所赠,那薛蟠也笑道:
“也难怪。”
柳湘莲之前见宝玉和林翡不睦,他又见薛蟠和宝玉彼此相熟,还以为薛蟠对林翡亦是敌视。
也只含糊着说是林翡所给,也未曾细说,却不想瞧薛蟠这模样,竟对林翡也颇为推崇。
柳湘莲一时诧异。
薛蟠却哈哈笑道:“那林翡玉也是个妙人,前些日子我的小妾香菱,被他无意瞧见,他说像他已逝恩师的恩人走丢之女,又详细说了几句,我那小妾也恍惚回忆些许,于是众人便想找人认一认,兴许真是。”
薛蟠说着,那柳湘莲摇摇头,笑道:
“他祖籍姑苏,此地乃是京都,他的恩师恩人之女,又怎会来到此地,必然是认错了。”
薛蟠笑的越发厉害,笑道:
“我那小妾天生眉心一点胭脂痣,倒是好认,正巧她们家的旧奴正巧在京都,把人寻来认,可这天缘凑巧的,竟还真是。”
薛蟠说着,又笑了起来,笑道:“我妈和妹妹还担心她们放走了她,我会生气,可谁人没个亲朋,我妈将我和妹妹视若至宝,那她家人岂不想她,我虽然混账,又不是那等大奸大恶的,阻她作甚。”
薛蟠说着,招手唤来一个容貌美艳的丫头过来斟茶。
柳湘莲见那丫头生的妩媚,行止间也带着几分烟火气,便猜想并非良家女子。
那薛蟠便笑道:“她叫烟儿,我才回来那日正巧在花楼遇见,这可真真是难得一遇的好人儿。”
柳湘莲不好此道,也不爱奉承也只看着薛蟠得意新人。
那薛蟠也是个惯爱美人的。
柳湘莲天生一副好样貌,虽然人非一类,但如今他在病中,有柳湘莲和烟儿作陪,薛蟠心里着实喜得紧。
只是柳湘莲对这着实不喜,又说了几句,便告辞出来。
只留下薛蟠心中喃喃自语。
怪哉!
那林家兄妹皆是清高孤傲之人,虽说林翡并不显得有多傲气。但他瞧得出来,那林翡是傲在内的,与谁都是笑容温润,但能被这林翡看入眼的却无几个。
这柳湘莲说到底如今不过一江湖浪子,何德何能,竟被这林翡看重。
殊不知,柳湘莲百年之后,差点把他全部家当都陪进去,深悔当年百年后还恩之语。
而林翡只在府中算计起凤姐儿来。
这凤姐儿虽然聪慧,但她行事过于毒了,虽然尽心为家立业,但不积阴德,不过是给后辈留一场幻梦而已。
林翡想着,轻声念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只是凤姐儿的聪明和狠毒是并立的。
凤姐儿发现贾琏偷娶是必然,既然发现,心生妒意,逼死尤二姐也是必然。
林翡想着,伸手在桌上敲着。
凤姐儿聪明,若是去劝她,只怕她闻弦歌而知雅意,直接猜出贾琏偷娶之事。
更何况……
林翡表情越发无奈。
这警幻也是真会安排人,这等活儿,直接便安排给他,可他一介男儿,怎么好去掺和旁人家的家务事。
何况论礼,他还要称凤姐儿一声琏二嫂。
林翡想着,便叹道:“罢了,总归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林翡说着,便安排一个聪明些的丫头叫心葵的,渐渐接近凤姐儿,这心葵是个伶俐的,干了几件漂亮事儿后,凤姐儿便命她也跟着。
而这边才安排进去没几日,林翡也正接了刘存德的安排,离京半月,那边凤姐儿便被老太太请去。
凤姐儿回去便和平儿咕噜了几句,又听人说旺儿来了。
凤姐便道:
“叫他来。”
平儿忙叫小丫头去传旺儿进来。
这里凤姐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
平儿道:
“这是头里那小丫头片子的话,她说她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脾气儿也好。’
不知是旺儿还是谁,听见就把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吆喝了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
平儿正说着,只见心葵进来回说:“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
凤姐听了,冷笑了一声说:“叫他进来。”
心葵便出来说:“奶奶叫呢。”
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
旺儿便在外间门口请了安,然后在外间门口垂手侍立。
凤姐儿道:“你过来,我问你话。”
旺儿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
凤姐儿道:“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你知道不知道?”
旺儿又打着千儿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门上听差事,如何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
凤姐冷笑道:“你自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你怎么拦人呢。”
旺儿见这话,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了风了,料着瞒不过,便又跪回道:
“奴才实在不知,就是头里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浑说,奴才吆喝了两句。内中深情底里奴才不知道,不敢妄回。求奶奶问兴儿,这才是长跟二爷出门的。”
凤姐儿闻言越发动了大怒了。
厉声喊心葵去叫人。
心葵见此事败露,便连忙出去叫人,路上遇到自己人,还不忘悄悄递了口信儿。
只是林翡近来不在,这口信递出去也是无人理会。
而这边心葵已经找到了兴儿。
兴儿本来还不知何事。
但到了凤姐儿处,见两边丫鬟皆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兴儿也忍不住腿软,先给凤姐儿跪下了。
凤姐儿早气的浑身发颤起来,如何会好声好气,更是直接逼问。
兴儿如何招架的住,没几回合,便将尤二姐之事和盘托出,让凤姐儿越发的怒了。
而此时赶巧,贾琏正要去外地,凤姐儿只等贾琏前脚走了。
便传各色匠役,收拾东厢房三间,照依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
至十四日便回明贾母、王夫人,说十五日一早要到姑子庙进香去。
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未曾上车,便将缘故告诉了众人。
又吩咐众男人,素衣素盖,一径前来。
那兴儿自得罪了凤姐儿,在府中过的实在艰难。
如今见凤姐儿如此阵仗,兴儿连忙陪笑引路,一直到了二姐门前扣门。鲍二家的开了。
兴儿笑说:“快回二奶奶去,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听了这句,顶梁骨走了真魂,忙飞进报与尤二姐。
尤二姐虽也一惊,但已来了,只得以礼相见,于是忙整衣迎了出来。至门前,凤姐方下车进来。
尤二姐一看,只见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周瑞旺儿二女人搀着她入院来。
尤二姐陪笑忙迎上来万福,张口便叫:“姐姐下降,不曾远接,望恕仓促之罪。”说着便福了下来。
而这边凤姐儿还来不及扶,早有尤三姐跑出来,冷笑道:
“她是你哪门子姐姐?你认得她?”
凤姐儿见尤二姐柔柔弱弱,还以为是好拿捏的,却不想还没捏住眼前这人,便来了个厉害的。
凤姐儿便说道:“你们原不认得奴家,奴家是琏二爷的正房,我原不知他错会奴意眠花宿柳之事瞒奴或可,今娶姐姐二房之大事亦人家大礼,亦不曾对奴说。奴亦曾劝二爷早行此礼,以备生育。不想二爷反以奴为那等嫉妒之妇,私自行此大事,并不说知。”
凤姐儿说着,还未说完,那边尤三姐便再次冷笑道:
“好一张巧嘴!如你所言,我姐姐竟是妾室之流了?”
那凤姐儿见尤二姐是知书达理的女孩儿,今日便端的是贤惠模样儿,又见三姐也是容貌出色,玉人一般。
却不想尤三姐是这般泼辣浑人。
凤姐儿便耐着性子,想先将二姐请入府中,自然是由她拿捏。
只是三姐如何肯让她说,三姐只冷笑大闹起来,撒泼道:
“原来他还有个正头娘子也来娶我姐姐!我们也是正经的良家女孩儿,你们仗着家势,把我们当泥捏么?你来的正好,你随我们去见官!我倒要看看这世道还讲不讲天理王法了!”
这话说的可半点没道理了。
毕竟她们姐妹早知道贾琏早有妻室。
但尤三姐吼的理直气壮,又仗着素本强健,更是上前撕开搀扶着凤姐儿的周瑞旺儿,抓着凤姐儿,便想拉着凤姐儿去见官。
可如今本就是家孝国孝并重之时,岂能将此事闹出去。
凤姐儿来此,便是想先逼着二姐跟她入府,等到了家里,随她闹去,也有必定有人遮掩。
可如今人在这小花枝巷,带的人也不多,只有这几个心腹而已。
凤姐儿病还未全愈,如今被尤三姐抓住了手,凤姐儿也真有些慌了。
但这也就罢了。
平儿等人欲来拉人,可那三姐忽然就一手从腰里抓出一把锃亮的短刀在半空挥舞了起来。
唬的平儿等人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可这还不够,那尤三姐还喊道:
“街坊四邻也都来看看这仗势欺人的泼妇!她男人骗娶了我姐姐,如今她男人前脚去外地,她后脚就想逼我姐姐去低头做妾!这世间竟有如此歹毒蛇蝎的毒妇,你们都来看看她的嘴脸!”
这话说了,倒还真有人悄悄探脑袋来瞧。
凤姐儿被尤三姐唬的又是气,又是怕。
偏三姐似凶神下世一般,忽然又拿着刀子在凤姐儿脸上身上四处比划,唬的凤姐儿越发变了脸色。
幸而二姐赶在三姐落刀前赶忙喝住。
三姐才松了手,凤姐儿也顾不得体面了,连忙就跑。
那尤三姐只在后面高喊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还想闹我大姐姐,我告诉你,你敢闹,我们有什么不敢?你们毁了我们,我们便是豁了这条烂命,也要撞死在你们门前的石狮子上,管叫世人都知道你们荣国府的厉害!”
凤姐儿真真被气的够呛。
奈何那尤三姐一手短刀舞的骇人,更兼得一身泼辣蛮横,远超常人,根本无半点女儿家的斯文。
莫说是她们,便是尤二姐和尤老娘这嫡亲嫡亲的,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边凤姐儿才走了,那三姐儿就忙催着尤老娘和二姐走。
尤二姐心中念着贾琏,如何肯走。
那三姐便怒道:“你也看见了,那贾琏才走,她便闹了过来,今日虽然挡住了,可明日她带够了人,谁能挡了她?”
尤二姐便说道:“我只随她去了,我本便是二爷的人了,早该去他家。”
“随她去,她岂会放过你了?”尤三姐一时被气的发懵。
那二姐却仍旧执迷不悟,只说道:“她瞧着也是知礼的,我只以礼待她,她能怎得?”
一时,饶是尤老娘都急了,哭道:“虽说你妹妹今日做得不对,可从来最难的就是与人做妾,你在这里你尚且风光,可她活着你进门,你这脾性,哪能在哪吃人的地方活的了半年。”
二姐却说道:“你们都说她妒,可我瞧她模样说话,也不是个妒的,这必是世人误解,反叫大家都当真,可她本不是什么爱妒的人。”
那尤二姐说着,仍不肯如三姐所言,先搬出去,等贾琏回来再议,只一门心思愿信凤姐儿是个好的。
偏三姐也是个性急的,见状便拔了刀子横在自己玉颈之上,只喊道:
“你若不走,便是要我死!”
尤二姐顿时落下泪来,连忙去抓三姐的手,劝道:
“好好的,你何必如此?”
那三姐见她迷了心窍,也不多说,只梗着脖子说道:“你只说走与不走,莫谈别的,左右我舍了命去。”
尤三姐说着,刀刃渐渐近了肉,一抹淡淡的红染了锋利的刃,急得尤老娘和尤二姐都急忙喊道:
“走!走!你说去我们便去。”
说着,更是不住的滚下泪来,只口口声声喊冤家啊!
便忙扒开尤三姐的手,去看她的脖子。
只见那皮肉之上一道血痕。
二人更是急得泪落不止。
那尤三姐只在门前喊了那个近来一直在附近徘徊的褐衣小厮,说道:
“我不知你是谁家的,但你一直在此,也不避我们,想来你是来助我们的,只劳烦你去喊一喊柳公子。”
那褐衣小厮便笑道:“三姑娘,这倒是不避喊了,你们只收拾了细软,便随我们去就是了。”
这小厮说着,悄悄将林家是家牌拿出给尤三姐看了一眼,笑道:
“本与我们家无关,奈何此事也是我们家公子都知道的,他不忍看你们早丧,便让我在此,只看你们有危,便先带你们去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