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诗社已起,贾宝玉对此颇为上心,因见一次吟诗过后,众人都觉得淡淡的。
贾宝玉便几次催贾母去接湘云、黛玉来。
贾母疼孙儿,便命人去接。
奈何林家递了话来,黛玉仍在卧病,不便前来,贾母等人素知黛玉体弱,虽然无奈,却并无他想。
然而史家也递了话来,只说史湘云也是节气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卧病家中,不宜挪动。
而这,就有些微妙了,史湘云的身子在众姊妹中最是结实的,林黛玉若说卧病在床,她们自然无人不信。
毕竟荣国府在外亦有耳目,知道林黛玉自林翡走后,寻医问药未曾间断,身上着实不好。
可史湘云……
贾母眼中一时寒光闪过,莫不是史家也要因宝玉之事,远了荣国府么?
虽说荣国府如今式微,在文官集团中没有半点分量,可荣国府仍然是勋贵一流。
勋贵勋贵,何为勋贵,勋贵本就在朝中自成体系,她们荣国府立足京中,岂是只靠着文官集团的。
十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史家这是见势不妙,先撇了荣国府么?
贾母想着心中更起了怒意。
偏贾宝玉见接人无人,嘴上不说,心中却闷闷的,心中即闷闷的,本就气色不佳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郁色。
贾母本是年迈之人,见宝玉这般模样,心中一是怒史家绝情,二是忧心孙儿,又忙命人再接史湘云。
史家原不欲让史湘云去荣国府,毕竟贾宝玉如今名满京都,男儿近了他都要一身臭,女儿离他近了,又岂能好的。
虽说史家不缺女孩儿,但史湘云若是坏了名声,他们史家别的女孩亦会受到波及。
故而,史家夫人见荣国府的人又来,正欲寻个由头将人送出去。
偏偏史湘云得了信儿,忙赶着来见,见的确是荣国府的人来接,湘云自喜不自胜。
史家夫人见湘云来此,便知今日留不住湘云了,好在尚未开口回绝荣国府的人,史家夫人就笑道:
“可巧她这两日好了,你们就接去吧。”
史家夫人说着亲昵的挽了湘云的手,笑道:
“原是老太君派人接你,你跟我来,我这里才做给你了两身新衣裳,正巧你带去穿。”
说着就挽着湘云要走,临走还不忘温声对荣国府的人说道:
“我们去去就来,难为你稍等了。”
“不敢,不敢,奴才在这里等着是应该的。”荣府之人连忙说道。
史家夫人这才挽着湘云去了。
去至内间,确信荣国府的人不会听见声音,才嘱咐道:
“你先前惯爱与薛家姑娘好,但你要知道,薛家今时不比往日。薛家姑娘虽好,但薛家不好。原本你近了也就近了,但如今薛家丢了书香只余铜臭,你是正经的绣户侯门之女,莫要自降身价。”
史家夫人说着,命小丫鬟拿出这几日新作的衣裳,命湘云挑选,因见湘云不答,便自己接着说了。
“我们四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你不可因此便对薛家姑娘亲近异常,便是她好,你平日也该近了惜春那丫头,你与她尽是正经侯门嫡出之女,再不济也有探丫头,迎丫头和你玩,你不可眼里只独有薛家姑娘。”
史湘云闻言只双眼失神的看着眼前的几件新作衣裳,也不挑选,只静静听史家夫人说道。
史家夫人见她不愿听,干脆也不长篇大论的说教,干脆只命令她道:
“你也大了,不愿听我的,但你这次,一不得与薛家姑娘过于亲密;二不得与贾宝玉近了,此去必须得远着他;三,你前些日子总说想与薛家姑娘一处住,可你给我记住,你便是去与尼姑一起住去,也不得去和她住一处。”
湘云听到这里心中也是闷烦至极了。
而史家夫人这才随手指了两件衣裳,说道:
“这两件你带去。”
湘云自然不敢多言。
史家夫人也不理她,只命她身边人也带些针线活过去。
湘云也不理,上了马车,一来呆呆的倚着车厢内壁流了两滴泪,但想到此去荣国府,非是在家中,很快便好了。
荣国府众姐妹也都极想你湘云的。
因见湘云来,一个个欢喜极了。
宝玉也早早的过去接,却只见史湘云来了,不见林黛玉的身影,便向婆子问道:
“林姑娘呢?”
那婆子也是愚笨的,闻言只说道:
“宝二爷,我们是直接史姑娘的,这里没有林姑娘。”
宝玉闻言越发双眼发怔,没有林姑娘。
是了,自林姑娘回姑苏之后,荣国府便再没了林姑娘。
他这些日子以来,眼中分明所见,耳中分明所听,梦中分明所知,俱是他妄想而已。
贾宝玉想着忽然一口心血喷了出来,人也软倒在地。
众人皆被唬了一跳,一边推开那不会说话的婆子,一边纷纷去救宝玉,喊老太太,太太等人,又去请太医。
直惊的荣国府上下一片混乱。
史湘云才到就与此事,而贾母等人见宝玉如此,谁去理她史湘云。
一干人汹汹的来,汹汹的去,留下史湘云一行人站在远处,无人理会。
最终还是平儿瞧见了,忙命人因了湘云一行人去了。
但平儿是平儿,虽然有权,但她岂敢擅权,也只是见湘云暂且安置在大观园中一座尚空闲的院中,只说待等老夫人示下。
史湘云在这空空的院落中着实沉默了许久。
以往她来这里,探春迎春惜春都是出来迎她的,完全是宾至如归的待遇。
可这次不同,宝玉吐血昏倒,所有人,就把她忘干净了。
即便如今坐在这里,史湘云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凉,果然……是客。
湘云一时也无精打采了起来。
忽然又想到林翡当年参加科举,因宝玉病了,整个荣国府,从上到下,林翡兄妹孤零零的,无人相送。
黛玉为此痛哭了一夜,当时她只笑黛玉矫情,如今被冷落了。
湘云这才知道,换做是自己,也悲从中来,忍不住泪如雨下,何况本就爱哭的黛玉。
湘云想着心中越发悲凉,黛玉虽是客居,可她尚有亲兄长可倚。
可她史湘云虽然有家可归,但父母双亡,独她一女在世,虽有叔伯看顾,实则在家如客,更何况在外。
一时湘云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只是垂泪,现在终于忍不住伏桌大哭起来。
偏生她的丫鬟翠缕是个天真烂漫的,见状也不知哄,只傻傻的说道:
“姑娘,你每次来都是开开心心的,为何这次偏哭了。”
史湘云闻言也不理她,只自己痛哭。
翠缕见湘云不说,自己也不问,便坐在旁边替湘云做针线,绣香袋子。
待湘云不哭了,才连忙命人去打水,给湘云洗脸。
却不想这院子本无人住,丫鬟婆子不过早晚来整理一趟,白日里只在园中各处玩儿。
冷不丁湘云她们住进来,一时竟连个丫鬟婆子都寻不到,又怎么有水。
翠缕也对大观园不怎么熟悉,也只得先给湘云擦了擦脸儿,服侍着湘云躺下歇息了。
旁的,自然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