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只是浑浑噩噩的,想睁眼,却又睁不开。
她耳畔有仙乐传来,但是若隐若现,大抵是这里离天宫太远的缘故。
此刻的天宫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真想看看啊。
不过是刚起了这样的念头,周遭酝酿已久的冰冷在一瞬间猛地刺破她的皮肤,渗入她的骨髓,身下那洁白无瑕的万年寒玉蓦然氤氲出一层浓浓的黑雾,将她紧紧包裹。黑雾逐渐散去之后,她终于得偿所愿的睁开了眼睛。
“……”头上的华光琉璃罩正流转着足以让人迷恋的光芒,她看了片刻,缓缓抬手,带着几分厌恶的,用长约寸余的绯色指甲划破了这一道隔绝她与外面世界的屏障。
起身坐起,满是血痂和乌青的玉足踏上寒玉外的台阶,她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个地方了。
只是仙气殆尽,血腥浓郁,附近的天空支离破碎,将倾未倾,实在不是她想象中的模样。
“九天悬仙台?”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艳沉如血的眸子,似在思索,片刻后唇角不禁浮起一抹讥诮,“想要我永远沉睡?”
说完这句话,她有些激动地几步跑下了台阶,闭着眼睛对四周感应了一番,随后用力张开双臂,如一只蝶翅已经残损破败的蝴蝶,摇摇欲坠的,往着烟火气最重的地方跳了下去。
三日后。
最后在九天悬仙台边看守过的小仙揽月,一头雾水的被天界守卫带到了最高执掌,神木司女和天帝的面前。
揽月的一双美目里写满了不安,她浑身颤抖着,听天帝话语漠然的给自己下了命令。
去人界找机会杀了那之前被禁锢的“罪仙”转世,带她的魂魄回来。
此时揽月飞升不过短短五日,做凡人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她知道下界意味着不能有记忆也不能用术法,便想狡辩“罪仙”逃脱之事与自己无关。刚抬头,却被天帝威厉的眼神吓得打消了念头。
神木司女素来爱护新飞升的小仙,然而她这次也是神色淡淡。只不过不忍心见到揽月几分委屈的模样,她便在一旁开口允诺,此次杀仙算是历的劫数,待揽月返回天宫后,位阶必有提升。
揽月想了想,觉得既然拒绝不掉,这条件又还不错,似乎是赚了,抵触感便全然消无,仰起头一脸乖巧的问道:“不知罪仙的转世叫什么名字呢?”
神木司女的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笑意:“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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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流光近来有些心烦,活了十八年的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逼婚。
逼婚就是,家中女眷齐上阵,轮番提点劝说,直叫人头疼。
说起来顾流光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资本还是很足的。但她过惯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比起其他家规规矩矩的小姐,她的性子自然要放纵任性许多。
虽然顾家一向宠着顾流光,但这些年来眼见着到顾府提亲的人越来越少,做父母的也是急得每晚都睡不好觉。
顾流光对于嫁娶之事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她宁愿流连猎场。
只是这次刚进家门,就听到了顾母埋怨:“女大当嫁,你长姐在你这个年纪,儿子都生两个了。你这么不上心,莫非是要留在家里当老姑娘?”
老姑娘她倒是没什么概念,只不过听到母亲提起长姐,她顿时半嗔半怨道:“长姐?她刚及笄就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有什么好的。都说公主和亲一辈子回不来,我爹他又不是王爷皇上,结果长姐也回不来。”
这一句话刚好戳到了顾母的心窝子上,素来温和的人儿愣了一秒后,拿出汗巾拭了拭眼角的泪,却薄怒道:“你一个未嫁的还好意思说风凉话讽你长姐嫁得远!”
顾流光见自己惹母亲伤心了,便转了话题哄道:“娘您别生气嘛!我是觉得那些人不值得我嫁。”说着,顾流光的眼神飘向了屋外。
透过薄纱窗,她们正好看到管家正满脸堆着笑,边说边拢着院子里的人往外走,显然是在下逐客令。顾流光又收回目光,继续道:“文文弱弱的书生,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您真心觉得适合女儿吗?”
“这……”顾母语塞。
顾母心里清楚,这个女儿从小就不同于其他人。别人摔了跤碰了伤,需要十天半月小心伺候才能慢慢好起来,她却能在一天之内完全愈合。而且她力气还大得惊人,九岁那年玩乐之间,她用单手就轻轻松松地把前门口镇府的石狮子给举了起来。
所以顾流光说得也对,那些在院子里停留的少年倒还真不能拿来随便凑合。顾母倒不是嫌弃他们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她是怕自己女儿一个失手,全家人身上就背了条命。
可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多是武夫,粗俗不堪。他们这样的家庭,又怎能容忍女儿嫁个上不了台面的夫婿?难道女儿还真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
顾母左右为难,沉默许久又有些不忍心逼迫顾流光了。眼神不经意扫到她手里还握着的弓上,顾母又蹙眉道:“你啊,还是少出门打猎吧。近日城中来了好些外乡人,你好歹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多少注意一些。”轻声,“这点多学学你妹妹啊,乖。”
不提“妹妹”还好,一提反而触了顾流光的逆鳞:“呵,妹妹?”她不禁冷笑一声,双手环胸,“她不过是爹在十年前随手捡回来的野丫头,又不是娘您生的,我干嘛要认她这个不干不净的做妹妹?”说罢,她拢了拢高高束起的发辫,“娘我先走了啊,院子里还放着东西呢。”
顾母望着顾流光风风火火的背影,只能摇摇头,兀自叹道:“这妮子,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唉……”
其实也怨不得顾流光反应这么大,顾母口中的“妹妹”叫兰鸢,对于她来说,兰鸢就是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兰鸢人如其名,温婉柔弱的就如同朵娇花,容貌虽然不及顾流光出众,可气质纤纤,说话轻言细语似黄莺出谷,实在是惹人爱怜不已。
说起来顾流光识字也会下棋作画,但她通常下的是象棋,画的是怪石山水。如此一比较,不擅文墨的兰鸢却因出色的女红针黹和弦乐之技又胜了她一筹。
不过她倒也不是吃醋嫉妒,之前发生的那两件事她还历历在目,活了十八年她自问没有见过比兰鸢还阴险女人。但近来顾父顾母偏偏还时不时的拿兰鸢来和她比较一番,一想到这里她就浑身不舒服。
“呵,急着嫁我,还不如先嫁了兰鸢呢,她比我好嫁多了,温柔贴心的可人儿,嫁了还能保家宅安宁。”顾流光小声嘟囔着,将刚刚捕获的一头鹿拽进厨房。下人们见到二小姐在做事,立刻围上来想接手,却被她挥手一拦,通通低头站回了原处。
“这鹿你们可以随便做,就是给夫人的汤要温润滋补些的。”顾流光用手拂了拂染在衣襟上的绒毛,“剩下的鹿肉你们自己拿回家吃吧,别浪费了。”
“谢谢二小姐!”下人们纷纷行礼道谢。
顾流光点了点头,发现灶台上还蒸煮着什么,便走过去看了一眼。时常服侍顾流光饮食的翠珠知道她是饿了,便主动道:“二小姐,这煮的是南瓜百合甜汤,那在蒸蟹黄包。不如奴婢给小姐端送去屋子里?”
“嗯。”顾流光颔首,转身出了厨房。那里油烟味太重,就算她并不是爱沾染脂粉的人,也受不了这样刺鼻的味道。只是没想到,她埋头走得急了些,刚到拐角处便撞上了一个人。
对方“哎哟”一声,扶住了墙,看样子似乎差一点摔倒。
顾流光刚想问候一声对方伤到了没,抬眸见到那是何人,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神情,道:“呵,兰姑娘怎的来这腌臜地方了?也不怕脏了你这新洗的头发,污了这新做的衣裙么?”
恰好翠珠端了盘子赶着追顾流光,见到这场景,立刻就站到了顾流光一方道:“兰姑娘你走路可要小心些,身子摔坏了是大事。”看兰鸢脸色微缓,补充一句,“碰乱了我们二小姐的衣服就是天大的事了。”刹那她又面如死灰。
平日里顾流光不喜欢有人服侍,所以贴心的仆婢除了奶娘也就是这个翠珠。顾流光的喜好翠珠虽然摸得不是十分清楚,但顾流光每次带回来的猎物都会分他们这些下人。而兰鸢很少出来走动,偶尔遇见了,她也是眉头深蹙,拿着汗巾抵着口鼻,一脸嫌弃的模样。就冲这一点,翠珠也不喜欢这个“兰姑娘”。
顾流光并不想在兰鸢身上多浪费时间,也就道:“兰姑娘今儿个用的是桂花头油吧,街口百花老铺的,很不好买。所以还是离厨房远些,免得盖了这桂花味道。”说罢,想先一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