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灯如豆,扑朔迷离的光芒照着两个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一摇一晃。
“怎么了?”苏宸双手缓缓落下来。
唐谷溪不作声。
“累了?”
仍无动静。
苏宸轻叹口气,手掌拍拍她。
两个人再不作声,昏暗中静静抱着,仿佛时光在此凝滞。
过了良久,苏宸笑起来。
“我没事,否则,也不可能长途跋涉,随你至此了。”话说得似乎极有道理,“你说呢?”
唐谷溪不作声,抱他的手臂再次用了用力。
苏宸察觉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今夜就这样?这样抱一夜?”
那双手在他背后捶了几下,似有娇嗔之意又有责怪之意,可是入耳的却是哽咽之声:“你听好了,你既然死而复生,既然跟我过来,既然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就别想着逃,别想着走……要离开我,先把我杀了。”
苏宸点点头。
“还有一句,”唐谷溪忍住悲声,泪水浸湿苏宸的衣袖,“倘若有一天,你说的成真了,那我……不会独活。”
苏宸的手一用力,正欲把她推开,不想被唐谷溪更加用了力,死活禁锢不放手,泪水愈加汹涌,“你听着……听清了没?你伤我一次可以,伤我第二次,不行!”
……
翌日清早,高老先生练功回来,就见唐谷溪在竹桥下临风而立,其装扮素洁,披着红色袍帔,站在寒风中犹如白雪红梅。
雀儿扶着老先生回来,路经她身旁,停下了脚步。
那女子对他施礼,头始终低垂着,面色恭敬。她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天尚未亮,姑娘为何起得这样早?”
“谷溪……有事相求先生。”
高老先生微微一笑,扶着雀儿转身走了。
唐谷溪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
“既如此,那便过来吧。”
一抹笑浮于眼底,她动身跟了过去。
此处,是间藏书阁。屋内四面皆是大书架,书架上古朴陈旧的书卷一一排列过去,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天边泛起鱼肚白,青蓝色的晨光笼罩在窗上,使这间屋子看起来更加幽静清新。
老先生在一把竹椅上坐下来,虽是竹椅,上面铺着毛毡,坐下来并不觉得凉。小童在一旁烧着茶壶,水声咕噜咕噜。
“怎么,他的病又犯了?”
老者看向她,神态安详。
又犯了?
这句话……
唐谷溪不解地看向老人,一时发怔。
何谓“又犯了”?老先生如何知道她要问的是谁?如何知道苏宸的隐疾?这句话,简直如同他之前认识苏宸一样。
老者继续微笑,抖动着胡须:“你以为,这是他第一次登岛?”
“您的意思是……”唐谷溪愣住了,寒意袭遍全身,脑中渐渐明朗起来,“他……他之前来过?苏宸之前来过这里?”
老者点头。
唐谷溪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起来,向前一步,手指握在了桌沿上,面对着对面的老人:“是您?!”
是您救了他?
她想起那伙商队,想起他们的奇装异服,不似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域的装扮,不是从海外来的,还能从何地而来?
可是,为何苏宸从未提起呢?
“你不必惊讶。”老者徐徐道,闭了闭眼,又睁开,浑浊的眸中染上了一层苍茫,“那箭上带着剧毒,穿喉而过,其实那么容易的?若要拔箭事易,可是去毒……事难啊。”
“老先生,老先生您告诉我,他是怎么被救活的?如今的隐疾……又是怎么回事?”唐谷溪此刻是又激动又伤心,怀着一腔感恩之情,恨不得给他跪下来。
“同那位姑娘一样,”他说的是林落,伸手接过小童递来的茶,“二者虽然中毒不同,但皆是剧毒,若要解剧毒之物,需得以剧毒之物相克之。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明白……”
“所以,那位姑娘有后遗症,这位公子自然也有了。”老者的语气没有一丝情绪,依旧不疾不徐,“可是不同在于,林姑娘是安心来此解毒,那位公子……便是急着回去了。他不听老夫的劝,一心急于返回,便用了最强的解药,来解喉中的毒……可那是极伤身体的啊,想必,你昨夜也看到了。”
“可是,为何他没有提起?也没有——”
“因为他不认得我。”
“什么?”
“那公子来此时,是被一伙人带来的,在此期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平日又是小童和他的随从关照,自然不认得我了。”老者狡黠一笑,“可是,老夫认识他啊,昨天一来,我就认出了。”
唐谷溪想起林落来,刚想问,忽又记起,林落是两年前消失的,苏宸是三年前自沙场消失的,二人中间隔了一年,应该是彼时苏宸刚走,林落便过来了。
他们俩,不可能碰到。
看她出神,老者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下。唐谷溪好似全无意识一般,木木地坐了下来,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热茶,盯着袅袅白烟,出神良久。
话说至此,她彻底想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先生,是他们的大恩人,不仅救了苏宸,还救了林落,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苏宸的疾病可以解决,高老先生既然能这般说出来,便能再次授予他性命……可是,他到如今竟还不知此事。
顿时起身,正色跪在了地上,目视老先生,神情恳切。地板上微凉,她的小腿微微发寒,可是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先生如此大恩,谷溪无以为报,只能先给先生叩几个头为敬。”她锵然在地上磕头,三头落毕,再次抬首时,额上已落满了灰尘,带着淡淡的淤青,“可是先生,我求您,求您再救救他……”
几近哀求,眼角闪动着光芒。
老先生默然不语,从地上望过去,看不清他是喜是悲。他微一摆手,旁边侍立的小童跑过去,来到唐谷溪身边,弯腰将她扶起。
“姐姐,起来吧。”
唐谷溪仍旧无意识般,被那小童拉了起来,身子疲软发虚,目光却一动不动凝在老者脸上,流出寸寸渴望祈盼。
“你要先明白,”老者道,“他毒液未清,会一而再再而三引发咳血,一朝还好,可病情一旦恶化,便是日日吐血、夜夜吐血。到时,只怕用不了两三年,便要血尽人亡了。”
唐谷溪身子一晃,用力抓住了椅子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