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安笑着摇摇头,将画卷放回原处,又无声地走回来。
“那……”
“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唐谷溪嘴角绽开一抹微笑,“公公,到时你不必担忧,她针对的是我,我……我能吃得了苦,必不会牵连旁人。”
“啊……老奴并非此意……”
“公公,您不必谦称。在我面前,您是一位可敬的公公,而在您和大王面前,我只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而已。但愿公公,还能像往常一样看待我,如此,谷溪心里还能畅快些。”
闻言,万明安垂下了头,笑说道:“好,好,一切随姑娘的意思来。哎,世事变迁啊……原先,我倘以为,若是姑娘知晓了真相,只怕会记恨大王,也会连带着把老——把我也记恨上,可没想到,姑娘竟知道一切渊源,并未冤枉大王……我甚是感慨啊。”
“为何记恨你们?”
“因为秋慈王后,毕竟……唐姑娘,其实大王对你,一直都有愧意啊。”
“……我知道。”她轻轻道。
万明安又是一声长叹,转过头去,凝望着榻上半露的身影,神情肃穆,欲言又止。
唐谷溪从软榻上起身,站在原地,望了那榻上之人片刻,缓步走了过去。万明安见状,眼神一亮,忙拉过一张凳子来,放于榻侧。
唐谷溪坐在榻边,伸出一只手去,将那床头的帘子掀起,帷帐拉得高些,露出大王整个的脸来。
她收回手,神态安详,凝视许久。
“大王他……昏迷多久了?”
“足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
“是,其间一直靠吃丹药维持气息,偶尔能咽下去一些稀粥,也有清醒时刻,不过……都很短暂。”
“太医怎么说?”
“太医每次来,说辞大都一致。哎……唐姑娘,老奴说句实话,大王本就年事已高,加之西境传来的噩耗,他备受打击,此次是新病加旧症,一齐发作了。依老奴看,大王恐怕……恐怕此次,真的不行了。”
唐谷溪强忍惊愕,听那五个字在耳边炸开。
真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大王还未见到武贲军回来,怎能不行了呢?大王还未见到他的爱子回来,怎能不行了呢?大王还未等到她回来看他、回来质问他当年之事……怎能不行了呢?
她的脸颊一阵抽搐,眼角闪亮,轻轻咬住下唇。仿如固体般,一动不动凝望着大王,他紧闭的眉眼、他安详的面庞、他沟壑纵横的皱纹、他斑白松散的头发……如同凝视一个命将已矣的年老父亲。
如同一个年老父亲……
“大王,您为何不等到苏宸回来?他们还没回来……您、您怎能轻易离去?我知道……我知道,苏宸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们了……可是、可是溪儿都坚持过来了,你看,溪儿好好地坐在您面前……大王,您怎能坚持不下去,怎能坚持不下去?”
万明安在一侧立着,眼圈不由泛了红,看着眼前这个声泪俱下、跟大王绵绵交谈的姑娘,这个强力隐忍自己哽咽声音、使它听起来不像哭的姑娘,这个宸王子尚未过门的既定王子妃,这个大王相思多年的女子留下的唯一女儿……此刻,她正伏在榻前声声唤着大王。
“……大王,我来凉禹,幸有您和齐将军的关照,若非您们,我和林落林寻……怕是早就失望而归了。可如今,齐将军不会回来了,您怎么也要走……溪儿还记得,初次见大王时,大王赐座……我说错好多话,大王都不曾责怪。溪儿就想,原不是所有君王都冷面如霜,这个大王,竟比溪儿父亲还要和蔼,溪儿以前常受父亲责骂……”
她说着说着,轻轻笑了起来,泪光中一派柔和。
说得口干舌燥了,唐谷溪不再言语,慢慢垂下头去,垂得极低,前额触及榻沿,轻轻放了上去。
她闭着眼眸,脸朝下,静静枕在榻沿上,似乎睡着一般,无息无声,沉寂不动。
万明安转身,默默走了出去,站在暖阁的门窗内,朝外瞄了一眼,只见正殿上,窦王妃和若萱正坐在那处,静静候着,另一侧是焦急不安的赵王妃,她怕是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才愈加惶惶不安的吧。
他轻叹一声,转过身来,又思忖起那件事……武贲军雄壮英勇,所向披靡,便是战况再过不利,也不会全军覆没啊,其中疑点重重,可惜的是,大王病倒了,无人为它做主。如今留下来的战士寥寥无几,将领中,也只有司马将军活了下来,且还身负重伤……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如若不出意外,他们“回来”的日子,怕是快到了吧……
返回至暖阁,只见唐谷溪还在那处趴着,想来,许是她过于疲累和伤心,睡着也难免。万公公走过去,拿起一件毛毯,向她身上披去。
毯子方触及唐谷溪的双肩,万公公便愣住了。他脸变煞白,眸光一瞥,只见大王的手臂移了位置,方才还在被褥中,此刻便移至榻沿了,两根手指正微微翘起,触碰着唐谷溪的头。
“大王!”
万公公声音都变了,瞠目结舌望着榻上眉眼紧闭的人,不敢置信地停在那里,手指一松,毛毯滑了下去。
唐谷溪听闻声音,骤然惊醒,抬起头来,顺着万公公的目光朝榻上看去,只见大王眼帘微动,头微转,手指轻轻翘着。
“大王……”唐谷溪睁大杏眸,“大王!”
万明安跪于床前,和唐谷溪一并唤着,声音不敢过高,又不敢过低。好在大王已醒,神智尚清醒,只是眼眸许久才缓缓睁开。
他的眸光从微睁的眼缝中露出,虚弱而无神,可触及唐谷溪的面庞时,那道微光似乎被炙火点燃,发出生动的光芒来。
“……”他嘴唇颤抖,可声音含糊不清,许久吐不出一个字来。
“大王,您醒了,太好了……”万公公激动道,“老奴还以为大王永远醒不过来了呢!这是唐姑娘,她昨日才从西州过来,大王,您好好看看她、好好看看……”说着,他声音隐隐哽咽。
唐谷溪泪光通透,伸出手去,握住了大王颤抖的手,她的嘴角用力扬起,露出大大的灿烂笑容,低声道:“大王,我是唐谷溪,大王,我来看您了……”
她说“我”而非“民女”,这让大王心里生起一股莫名暖意。
“唐……唐……”
“唐谷溪。”她笑着重复。
“丫头……你来了?”
许久,大王道出了这几个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