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周伯夜以继日地查寻草药方,终于在当日找出了几株于那毒物相克的草药,一为鬼休,二为乌曲草,两药皆不在宛都,西州也是寥寥无几。若要找到,须得涉足边陲沼泽、深山老林之中。
林肃和叶瑾云得知以后,思量再三,便叫来了董云鹤与董墨笙,将那药物习性、外貌、生长之地,统统说与他二人。云鹤兄弟熟记在心,当日便打点了行李,欲要外出寻药。
叶瑾云念是上元节,欲让他二人吃过晚宴,明日一早再走。可云鹤与墨笙却婉拒了,二人深知那毒物一事不可耽搁,林落师姐的性命要紧,他二人又怎敢拖延片刻?此点林肃大为赞同,嘱告一番后,便将兄弟二人送走了。
酉时将至,林家上下忙做一团,皆准备着晚时的家宴。除夕之夜冷雨淅淅,林落没回来,一家人总归不算团聚,因此那年夜饭也吃得无滋无味。
今日却不同:林落平安归来,唐谷溪剑法进步,林寻也再没生事端,而李青峰也安生了几日,婧儿病好,解药有了头绪……总归,当夜虽缺少墨笙二人,可也算得上“团圆”。
一早,叶瑾云便携唐谷溪去小佛堂拜香,祭奠亡灵,缅怀故人。第二次见到那些牌位,那些金戈铁马般的字眼,唐谷溪不再感到震撼与惊愕,而是生起巨大的亲切之情。
她望着它们,犹如看到了二十年前。
音容笑貌已不再,独留牵挂与后人。
夜幕低垂,灯火初上。厅内暖意洋洋,花团锦簇,大桌周围坐了一席人。以林肃叶瑾云为首,左侧依次是唐谷溪、林落、林寻、铃儿、周伯,右侧依次为石茵、婧儿、冯昀、李青峰。桌上饕餮盛宴,琼浆玉液,有不少几盘菜,是骆王妃从宫中送出的。
既是家宴,礼数自不必太多,可因人人各怀心事,便不免冷清了几分。直到酒过三巡,桌上气氛才渐渐热闹起来。
“寻儿。”林肃放下酒杯,面上几分醉意,目光投向他,少有的平和,“年过之后,你便随我去九秦,那边许多事……需要交代与你。”
林寻正在用筷子去夹一块鹿肉,方将那肉放入铃儿碗中,便听到父亲叫他,忙放下了筷子,恭敬看向父亲。
李青峰亦提起了精神,醉意似乎消去大半,侧耳细听。
“父亲是说……剑派之中的事?”闻言后,林寻眉头微锁,沉思一刻,问道。
“不然呢?”林肃声音带了些森然。
林寻干咽了一下,微微垂首,用舌尖舔了舔上唇,沉默半晌,歪头瞟了铃儿一眼,仍是不语。
“说话!”林肃有些沉不住气,一声闷喝。
铃儿正沉着头,心头涌过千思万绪,闻言,情绪更为复杂,手指不断摩挲着酒樽上的花纹。
“爹爹。”林寻突然抬起了头,迎视着林肃,面上多了几分坚定,“爹娘只有我这一个孩儿,剑派又是爹爹一生的心血,孩儿自然不敢抗命。只是……只是孩儿若随您去九秦,可否……”
“可否什么?”
“可否答应寻儿一件事?”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皆有疑惑。林寻竟敢向他父亲提要求,他莫不是疯了……
叶瑾云眸色微变,端了一杯酒移至嘴角,心中沉沉,早已猜出了几分。
林肃却并未动怒,而是翘起眉梢,眯眼问道:“何事?”
“若是寻儿去了九秦,恐怕一年之中,除过年节,就不会回来了。”他淡淡说道,瞥了一眼唐谷溪与林落,“想必师姐和谷溪,也不会久居家中……而外来人中,便只余下了铃儿一个,所以,我想让铃儿,随我——”
“不行!”一语未了,林肃便厉声道,“简直荒唐,此等大事,你当是儿戏?九秦是你吃喝玩乐之地?红山那是剑派所在,是练武修身之地!非我派中弟子,怎可乱入?”
唐谷溪听着,知道林寻是怕铃儿受欺负,才提出此意的。她虽愿铃儿与林寻相守,可师父所言也不无道理,九秦路远山多,实非铃儿宜居之所。因此,便也没吭声。
在座之人中,冯昀身份特殊,不好说话,李青峰则是巴不得铃儿与林寻分开,又因师父在前,便也不敢吱声。余下的,石茵不敢妄言造次,时刻看姨母的脸色,见她不语,自己也不言。而林落素来沉默,此事又觉得师父有理,便也没帮林寻说话。
一时,四下无声,气氛僵住。
就在寂静沉闷间,一串笑声打破了僵局。
众人闻声抬首,忽见周伯捋着胡子,面颊酡红,一脸醉意,笑而不语。
“周爷,您笑什么?”叶瑾云问。
“我笑啊,都说世事难两全,可此时此刻,眼前便有一件可两全之事,如何能不乐呢?”
“可两全?”林肃蹙眉,“周爷为何意?”
周伯呵呵笑了两声,眸光略转,伸手指向林寻,红光满面道:“方才,寻少爷说,欲将铃儿姑娘带去九秦。其实,他心中未尝不想铃儿姑娘留在家中?那红山是练武之所,先不说铃儿姑娘人生地不熟,便是熟了,一个女儿家也不一定愿在。”
林寻听出话中有几分意味,转过头来,注视着周伯。
“我想,寻少爷真正担心之事,莫不过是铃儿姑娘孤独寂寞,无人陪伴,更怕她突然念家,一走了之,踪影全无。老夫想,若是此忧可以避免,那寻少爷想必也便不会,执意带铃儿姑娘走了……”
此言听来,林寻心中大惊,颇受震撼:周伯所言,字字句句皆为他的肺腑之言啊!只是,他碍于爹娘颜面,未道明原因,只说出心意罢了,未曾想,周伯竟将他所思所虑、所感所想一并道出了,且还说得如此有条有理,不疾不徐,令他大为感动。
唐谷溪亦暗暗佩服,心道,看来铃儿之前所受的委屈,周伯并非不知情,他非但知情,且还明察秋毫,知道铃儿是为奸人所害,身上蒙冤。所以他才说——怕她一走了之。此言,看似无常,实则暗自道出铃儿会被石茵所欺。
“既然周爷说有两全之法,那不知是……”林肃拱起双手,面向周伯。
自解药之事一出,林肃显然对周伯更多了几分敬意。
“要解此忧,只需一事便可。”周伯眼角飞斜,不动声色瞥了一眼林寻,笑容和煦,“老爷让他俩,喜结连理,不就牢牢拴住对方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