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话,三人忙都站起身来,齐煜也缓缓站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魁梧、步伐矫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刚跨进门槛时,先是抬眼望着屋内的三个陌生年轻人,铜铃般的双眸炯炯有神,髯须随着微张的双唇静止不动。由于常年在沙场的风吹雨晒,他的脸色发黑发紫,却气宇轩昂,精神抖擞。
齐昭将军怔了一下后,才抬动脚步,向厅内走去。
“父亲,这便是我先前向你说的那二人,林姑娘和林公子,这位唐姑娘自盛歌来,是他们的朋友。”齐煜指着林落三人一一介绍。
“民女林落见过大将军。”
“草民林寻见过大将军。”
“民女唐谷溪见过大将军。”
三人初次谋面凉禹国赫赫有名的齐大将军,因此多少有些拘束,此刻在将军面前,每个人都恭敬地行礼,不敢有过多举动。齐煜站在齐昭身后,微笑着望着面前拘谨的三人,似乎饶有趣味。
“三位不必多礼。”齐昭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和煜儿相交甚好,又是行武之人,说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了。更何况——”齐昭呼了口气,目光垂到地上,似乎在回忆些什么,“更何况你二人交予我的那封信,是我一位故人所写,因此,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老夫都不能将你们三人撵走啊。”
说罢,他哈哈大笑了起来,齐将军是个爽快人,并且是诚心欢迎他们,三个人也都看在眼里,因此也随着笑了起来,方才的拘束消失殆尽。
“各位请坐。”齐昭伸出手来,请他们各自入座,自己也上前坐在了主座上,齐煜等四人依次坐在了两侧的位置。
“上次你二人进府之后,我也未来得及与二位相见,偏巧在那日接到大王诏书,因此便急急去了戍边。等我回来之后啊,你二人早就不在府内了。”齐昭如同话家常一样,丝毫没有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惯有的厉色,而是面色祥和地缓缓道来,“后来老是听煜儿提起你们,尤其是这位林姑娘,听说武艺非凡,卓越超群。我家煜儿一向心比天高,从来不听他谈起过某人,却唯独对你佩服连连、甘拜下风。今日一见哪,姑娘果真英姿非凡,气度不俗。”
齐昭微笑着看着林落,微微点头称赞道。
“父亲,我可从未说过‘甘拜下风’啊。”齐煜笑着睨向父亲,“我们俩啊,招招都是平手。不过……林姑娘确实让在下佩服不已。”他的目光转幽幽向了林落。
林落万万没料到齐将军会谈论起她,并且不乏褒词,因此一时面色染上了几分羞愧,干笑道:“齐将军实在过奖了,林落只不过武艺熟练些,远不及大将军金戈铁马,领军作战的的威风,而且齐煜……齐公子武功才是卓越非凡,是在下不如罢了。”
“哦?”齐煜听罢,眉角高高扬起,故作惊讶道,“林姑娘真这么想?”
林落抬眼瞟了他一眼,未作声,将目光收了回去。
齐昭哈哈大笑,朗声道:“林姑娘是谦虚之人,以后若想要再论高低,只管接着比试就是了。你们四个皆是年轻人,又和煜儿一向聊得来,因此尽管多住些时日。寒府一向冷清寂寥,多些人总是好的,你们也不必拘谨束缚,有何需要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说罢,他扭头望向齐煜,“煜儿,今后你的这些朋友,就交付你照应了,务必善待。”
“父亲不说,孩儿也会这般做的。”齐煜道。
齐昭点点头,招手叫来了门外站着的人,道:“叶英,你去安排几个仆人丫鬟,让他们收拾几间屋子出来,给贵客住。我和公子先去书房,有要事相谈,你安排妥当之后,也一起来书房好了。”
叶英是齐昭的副将,年龄和齐煜不相上下,他上无老下无小,又和齐煜谈得来,因此平时便在将军府中居住。虽不是在军营之中,但他尽职本分,一切悉听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吩咐,为人也算忠厚老实,勤勤恳恳。
林落三人数日居无定所,因此也早已周身疲惫,齐将军下了吩咐之后,叶英便带着他们出了堂屋,向侧院走去。
齐昭起身走到了门槛处,却站着没动。齐煜也起身,正欲随父亲离开,走到父亲身边时却发现父亲正仰头望着前面走远的三人,眉头微聚,眸光深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直到他们三个消失在游廊尽头,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但是却只言未发,而是一脸的沉思和愁云。
“父亲,”齐煜心生疑惑,“父亲在想些什么?”
齐昭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上不再是一片悦然,反而凝重了许多,“走吧,去书房再说。”
齐煜一头雾水地看着父亲走出去,他能隐隐感觉到,父亲在林落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要么就是林落,要么就是唐谷溪。他回头望了一眼早已消失了人影的游廊转角,转身便朝着父亲跟了过去。
书房内,齐昭在桌前站定,齐煜进来之后,转身关上了门,来到父亲面前问:“父亲方才想说什么?”
齐昭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慢慢走向了木椅坐下,两手握在扶手上,沉吟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已逝的故人。”
“父亲是说……那位唐姑娘?”
“不。”齐昭摇摇头,抬眼瞄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齐煜为何会出此言,“是林姑娘。”
“林落?”齐煜十分诧异,问道,“父亲由她想起了哪位故人呢?”
齐昭目光悠长,远远望着前方,隔了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苦笑了两声,道:“罢了,或许是我猜错了。只是那姑娘方才的侧脸,让我有点面熟而已。不过天下大同,芸芸众生,相似的人如烟如云,实在不该再揪心于这个了。”
齐煜凝着眉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父亲,其实……其实有句话,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只管讲来。”齐昭抬起头。
“父亲方才说林姑娘让您想起一位故人,孩儿曾经也有片刻的体会,感觉很久以前好像就和她比过武似的。半年以前,我和林落确有整日比试武功,那熟悉之感不在相貌,不在招式,而在举手投足的细节之间。”齐煜说罢,便看向齐昭,“父亲,您可还记得孩儿小时曾去过什么地方?”
齐昭轻轻笑了笑,“你小时跟我去过的地方多了,现在说来,恐怕也不能起到效用。”
“那看来,也是孩儿多想了。”齐煜笑道。
“煜儿,你给为父说实话,他们三个来到宣阳,是想做什么?”片刻之后,齐昭的话再次响起。
齐煜眉间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便被他隐藏过去了,他面色平静,反问父亲:“难道那封信上没有说吗?就是当初他们带过来给父亲的信。”
“那封信,是西州国王的一位妃子所写,我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物是人非,只不过凭着交情忠人之事罢了。信中只说明望我悉心照料他们,至于其他事并未多说。我想,你与他们交情甚好,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说吧。”
齐煜听罢,沉默了良久。父亲是军中大将,一直以来都有着不怒自威的气魄,而方才的话也不留一条退路,看来是非说不可了。齐煜深知这一点,因此也不敢周旋含糊。思量再三之后,他看向父亲,开口道:“父亲,其实他们……”
“煜儿。”齐昭突然开口,蓦地打断了他,齐煜停下,抬眼望向父亲。只见父亲的一双眸子正严峻地望着他,父子两个四目相对,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齐煜不知父亲要说什么,因此也不敢率先开口。
“罢了,你既不知道为父也不勉强你。”齐昭像是解脱一样轻叹了一声,随之站起身来,缓缓绕过了桌子,经过齐煜身旁时,将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上,语重心长道:“为父不想知道了,为父……只要你记住一句话便可。”
“父亲请说。”
“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务必要护他们三人周全,并且……”齐昭顿了顿,“无论他们想要做什么,你只管相助就好。”
齐煜愣了愣,接下来是片刻的安静,“是。”
齐昭点了点头,放在他肩上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声音,叶英推门进来了。
“大将军,少将军。”叶英进门道。
“都安排好了?”
“都已安排妥当,他们三人大概是路途劳累,现在都在房内休息。我留了几个丫鬟在那里,照顾他们的起居。”
齐昭点了点头,“那就好。”
“将军,你刚从宫中回来,是不是边疆又发生了何事?”
“乔疆不安生已有半年之久,”齐煜说道,“这次为了泾水周围那几座城池,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滋事不断。我看,父亲此次被召进宫,正是为了此事吧?”
齐昭点点头,叹道:“是啊,今日,司马将军已经从宣阳出发了,若是乔疆能够接受我凉禹所列条件,不伤及凉禹利益,那么也犯不着我们出兵。可是,若是洽谈失败,那怕是要——”
齐煜和叶英都垂下了目光,眉头微微蹙起来,过了片刻,齐煜问道:“那司马将军从宣阳出发,到达西境之地,大概需要多少时日呢?”
“最少半月之久,最多……那就说不一定了。再加上滞留时日,返程时日,怕是要两个月之后了。”齐昭说完,才觉得疑惑,瞥了一眼齐煜,“你问这个做何呢?”
齐煜沉思了一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问道:“父亲对此次是否出征的把握有多大?”
齐昭回过神想了想:“依我看,乔疆恶意滋事在先,因此司马将军去或不去,其实作用都不太大。此次出征,怕是早已定了的事。”
齐煜听后,脸上似乎出现一层笑意,点头道:“孩儿知道了。父亲,两个月后的出征,我们怕是要带上林姑娘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