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想都没想,朝台下努努嘴唇:“我师姐咯!”
唐谷溪扭过头去,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面容俊俏、明眸皓齿,然而一脸肃清的女子立于人群之中。脸上不施粉黛,表情喜怒无形,身上穿的是窄袖粗布裙衫,脚上一双黑色靴子,头上没有任何金钗银钿,通身几乎无一饰物,但却盈盈立于人海之中,璀璨夺目,卓尔不群。
“我师姐的武功那可是没得说,这么给你说吧唐小姐,若说……我的武功只值其一,那我师姐就是整十!你刚才看到的那些绝学减法啊……在我师姐眼里,只是一点皮毛而已!
林寻越说越得意,根本注意不到台下林落的脸色,声调也渐渐扬高,“罢了罢了,今日是小姐的比武之日,我可不想抢你的风头……你若真想过招,那就和我师姐比吧!”说完,他又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我可得奉劝你一句,和我师姐比,你得悠着点儿……”
唐谷溪笑笑,面对着台下的林落,躬身为礼,道:“敢问女侠,可否愿意上来,与溪儿一试?”
唐员外终于忍无可忍,一掌拍在手边的梨花木桌上,震得那茶碗水壶动摇西晃,他一掌刚落下,便勃然怒道:“溪儿,不可胡来!此为招亲擂台,怎有女子上场的道理?你平日答应得爹好好的,为何今日竟如此莽撞无礼?让乡亲们看笑话,失了分寸,成何体统!”
“爹!”唐谷溪猛地转过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柔中带刚,直视着父亲,语气不容置喙地道,“如果爹今天,不让溪儿与高人比试一场,那溪儿怕是一生都要懊悔了!恳请爹爹满足溪儿的心愿……至于今日是否能寻得良人,那是上天的缘分了,溪儿与爹爹都不可违逆。”
唐员外沟壑纵横的脸上,不住地微微抽搐着,眼眸里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雾气,令周遭的面色透着绛紫。他如同一根凋木,独立寒风之中,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好,我今日便允许你和那人比,只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事。”
“怎么?”
“倘若你输了,便要和容公子相比试,不得违抗!”
“爹……”唐谷溪面有难色。
林寻嗤笑了一声,歪着头小声道:“哎,姜还是老的辣……”
公孙容似乎有听到,心中微微一惊,轻轻瞥了他一眼,不过在他抬眼之前就收回了目光,并没被他发现。
唐谷溪还在为难着,只听身后有个温和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唐小姐。”
她转过身来,看到公孙容正看着她,轻叹着气,眉宇之间卷带着一丝忧伤,道:“我只是想与小姐比试一场,小姐为何如此大的反应呢?难道在小姐眼里,侯爷家的公子就果真那么不堪、入不了小姐的眼么?”
唐谷溪瞧着公孙容,见他一身温润气质,言语又如此诚恳真切,不禁软下心来,闻言便不再说话了。
而此时擂台之下,林落却是紧绷着脸,仿若木人,一言不发。
林寻知道她在生气,但自己这贪玩爱斗的秉性师姐也是知道的,她定是会理解他的。想到这里,他几乎没有了后顾之忧,索性完全放开了。
唐谷溪这才转过身来,注视着林落,微微一笑,语调瞬间变得轻快:“对了,还不知女侠该如何称呼?”
“和我同姓。”林寻抢声答。
“那……林小姐,看在我今日比武招亲的份上,您可否赏我一个面子呢?”唐谷溪说着,不等林落回答,便把手向旁边一指,干脆利落地说道,“请!”
林落面色凝重,眸光犀利,迟疑地从林寻身上移开视线,继而青着脸冷冷道:“唐小姐,实在抱歉,恕民女不能奉陪。”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刘五冈赶忙从旁边让开,无措地道:“女……女侠,你……这就走?”
唐谷溪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擂台下面的几个小厮得到指示,皆一拥而上,齐刷刷堵在了林落面前,挡住了去路。
林寻一看,急了:“喂,你这是做什么,不许拦我姐!”
唐谷溪神情笃定,轻轻地笑道:“既然你姐姐那么厉害,我那几个小厮又怎可拦得住她?”
“小姐,我是怕她伤了你的人。”林寻挑着眉慢悠悠说道,嘴角微微挂笑,眼神里荡漾出一丝嘲讽和不屑。
唐谷溪听罢,脸色忽变凝重,正欲回头对那几个人说些什么,就见林落抬眼睨着他们,硬硬地道:“让开。”
那些人左看右看,不知如何反应,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擂台上他们的小姐。
唐谷溪微微皱眉,沉默片刻,隐忍地道:“都让开吧。”
那些小厮听罢,皆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纷纷退后,四散而去。
林落一人停立在那里,周围的人像是得到一种哑然的指令似的,都默契万分地退后了几步,使得林落四周三尺之内,空无一人。
她怔了一怔,站立在那里的双脚似乎被钉了铁钉,而难以挪动。
唐员外眼角斜飞,轻睨着这一情景,低声一笑,气定神闲地对唐谷溪道:“溪儿,你看见了吧,人家是不会跟你比的。莫再胡闹了,快些与容公子一做比试,非要失了礼数,让人家等得急了才可罢休?”
唐谷溪轻轻侧过头去,看见公孙容挺身直立着,面色平静,目光如水般注视着她,一点也看不出焦急烦躁的样子来。
“溪儿!”唐员外又喝一声。
唐谷溪还是未动,只是凝眉注目着远处孤然伫立的身影,气息微滞。
周围的人头开始攒动起来,有人小声替唐谷溪做出恳求:“这位女侠,您就上去一比吧。”
“是啊,唐小姐只是想与您切磋一下武功。”
“看那位林公子不是畅畅快快地比试了吗?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哎,唐员外要动怒了呢……”
“不过说真的,唐小姐的脾气也是真倔。”
唐员外又激动起来,脸色酱紫,怒道:“溪儿!”
唐谷溪不知何时眸子里竟蓄满了泪,转过身来面对着父亲,哽咽道:“爹爹说的是我若败给林女侠了,才与容公子比试的,如今此次比试还未成,怎可先行与容公子一战呢?”
“哼!我看你是偏要忤逆我的意思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你当真要让爹颜面尽失么?今日,你是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成也要与容公子比,不许有相左意见!”
公孙容听罢,也有些心惊胆颤,慌忙摆手道:“唐伯父千万别动怒,容儿只是有兴一提而已,若是……若是千金真无心再比,我看,那就另择时日吧。反正,我们也还是会再见的。”
唐员外惘若未闻,继续虎瞪着唐谷溪,眼珠似要瞪出似的,咬牙道:“看来半年的时间,是太短了些……来人!”
“爹!”唐谷溪厉叫一声,双膝着地,“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唐伯父!”公孙容脸色煞白,急忙弯腰恳请。
“容公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她现在就算是比也迟了!一切皆是送她学武所铸成的错,老夫种下的孽果老夫来摘,今日要管教的,是她的心性!来人!”唐员外大手一挥。
第一次喊时,那些小厮停止不动,可这喊了两次,再不动就不应该了。况且,再怎么说,这唐员外也比小姐分量大,他们不敢不听他的意思。于是一声令下,他们全都有跑到了台上。
“把小姐带回府中,从今日起,直到来年此刻,不得踏出唐府半步!若有违命,一一拿你们是问!还有,去请良医,搜寻药材,为小姐熬制灭魂丹!”
唐谷溪惊若天雷,全身几近麻木,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呆呆地跪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谁不知道,那灭魂丹当是武林之人闻之色变的药,只要吃下一粒,便会昏睡整整七天,不食不饮,气息凝滞,如同死人一般。可是这七天之后,便会如睡觉般醒来,身体并无异样,除了武功全失,内力全无……
林寻本来是准备看乐的心,可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他没料到的,仔细想来,确是自己闯下的祸根,连累了师姐,也害苦了这位素昧平生的唐小姐。本来已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唐员外此番怒言,又激起了他的一腔愤慨。
“我说唐员外,您也太狠了些吧!这唐小姐毕竟是您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您竟真这么狠下心来,废了您女儿的武功?呵,我今日啊,可真是大开眼界了……”
公孙容毕竟很少接触这江湖上的称谓,有所不解,便抬头眯着眼问林寻:“林公子,那灭魂丹为何物?”
林寻轻瞥了他一眼,正欲开口,却又看见旁边那泪如雨下的唐小姐,不禁皱了皱眉,索性抬起了头,闭口不答了。
唐员外看那一群人立在那里没有动作,又低声喝道:“还不快动手!”
那群小厮又如刚才般踌躇不前、左看右看了,面前跪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唐小姐,平日里待他们没得说,唐府上下幸亏有了唐小姐的恩宠,他们每月收到的钱才多上许多。此时此刻,老爷竟要他们去押解唐小姐,他们实在难以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