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院唐员外接待贵宾之时,后院内的唐夫人正坐在女儿房中生闷气,唐谷溪一早便带丫鬟跑出去看街上的舞龙表演去了,直到中午还不曾回来。
“你们说说,这都什么时辰了,第二天就要招亲的人,现在还不在家好好呆着。这……哎,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呀。”唐夫人坐在圆桌后面,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垂放在双腿之上。
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唐夫人脸上依旧还可看到昔日的风华神韵,常年的悠闲淡然、诵经念佛,再加上本身的好性子,使得她多年来风姿不减。
“夫人,您别着急,喝口茶吧。”唐夫人的贴身丫鬟锦薰递上来一杯热茶,颔首轻声说道。
锦熏是在十四岁时被父亲送到唐府来的,她比谷溪年长几岁,一直跟在唐夫人身边。在所有的丫鬟中,要属她最通情达理、温柔细心了。不过在这份冷静沉着之外,她骨子里对世间的一切似乎都有一种淡泊的心情,这是令唐夫人最欣赏,也是最担忧的。
唐夫人听到她说话,又抬头看到门边的两个小丫头低低地垂着头,气不打一处来。“我几次三番跟你们说过了,知道她被憋了半年心里委屈,但我一早就提醒过,出去赏玩半日便可,中午的时候一定回来,不可拖沓半分。你们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吩咐过的你们倒是听了没有?”
两个丫鬟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又十分为难地低下了头。
“还有那个玉茗,整日跟着小姐乱跑,我的话是答应得好好的,可一回头便是一句也说不过小姐,我还要她跟着溪儿做什么!”
房内寂静无声,桌上的热茶雾气袅袅,茶香阵阵袭来,熏得整个屋子也香气满满。过了半晌,唐夫人稍稍安定了许多,坐在那里叹气起来,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
“夫人,小姐一时贪玩您也是知道的,或许她忘了时辰,说不准马上就回来了呢。”锦薰说道。
“罢了罢了。”唐夫人摆摆手,锦薰上前扶起了她,“回房去吧。”
锦薰跟着唐夫人走出房门,经过门口时看向两个小丫头,向她们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立即感恩涕零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夫人和锦薰远去了。
日过半晌,风平浪静。前方大堂中唐老爷正在盛宴款待侯府中的来客,后院唐夫人携锦熏从女儿厢房回来之后,就觉得头困身乏,便关了门卧在床榻之上稍做休息。锦熏在屋内点燃了香炉,香飘四溢、烟雾缭绕中,唐夫人渐渐沉睡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烟雾似乎越来越多,甘松的香气阵阵传来,只见锦熏合上香炉之后便退身出了房门,屋内安静得连自己的鼻息声似乎都没有了。
她的眼前先是一片幽深的黑暗,那片黑暗让人安宁,让人心静。又过了片刻,黑暗渐渐远去,眼前亮了起来,紧接着,时间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的那个春天,那片山谷之下,溪流之畔……
那一年谷雨时节,唐夫人带着两个丫头,那时候锦熏还未到府上,坐着轿子到观音菩萨庙中求子。她和唐员外成亲多年,如今两人都已快到不惑之年,可是膝下却无半个子嗣。唐员外为临清大贾,常常周游四方,和各地各方的商贾们洽谈买卖,因此所识之人比较多。他便利用人脉和金钱,从各地买来药材补品为夫人滋养。
可是两年过去,唐夫人的肚子还是平平如也,两个半老夫妻都着急了起来。唐夫人一心向佛,每天都要在佛堂之中诵念半个时辰的经文,这时她便想,不如去蕲州有名的送子观音庙中参拜一次罢了。
若菩萨显灵,那她此程便没有白来。若依旧如故,那便真是自己命中无子了,到时再认命也不迟。
这样想着,唐夫人便打点行装,带上两个丫鬟,备好马车去了盛歌最南端的蕲州。蕲州北邻许多繁华城镇,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南边则被群山所环绕,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山中乔木为多,大多都生长在山脚之下,山脚之下便是淙淙的溪水和泉眼,源源不断地从山上流下来,常年不断。
唐府马车路经绵山脚下,此时已经距离送子观音庙不足五里地了,眼看日上杆头,春日的天气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唐夫人自觉口干胸闷,便让马车停了下来,自己随丫鬟走出轿中,来到了一片阴凉之处歇息。
彼时山鸟争鸣,暖风习习,背后的山谷之内送来阵阵凉风,溪流叮咚之声好似箜篌乐器般好听悦耳。唐夫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休息,车夫引着马去饮水了,一个丫头正在从包裹中取出干粮,另一个丫头拿了水壶去山涧之中接水去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那接水的丫头惊叫着跑了过来,唐夫人急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丫头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指着那一片山泉,道:“那一处,那一处……有一个孩子!”
待她们三个来到山涧之中时,果真看到在两个被水冲得光滑的石头中间,躺着一个被红色的绸缎包裹着的婴儿,上面泥泞不堪,小小的树枝和叶子也贴在了包裹上面。
唐夫人几乎是发着抖抱起了那个小小的襁褓,襁褓内的女婴本已奄奄一息,结果就在被夫人抱起的瞬间,哭声如同响亮的笛子,奏响了整个天际。
一向信命信佛的唐家夫人,这回本来都到了寺庙脚下,却坚定地停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菩萨已经显灵了。
她怀抱婴儿,坐上马车之后疾驰回到临清,将奄奄一息的婴儿救了回来,并当作亲生骨肉般养大成人,夫妻二人皆如获至宝,相信一切皆为天赐,为女婴取名唐谷溪。
“夫人,夫人……”
耳边的声音由小到大,一声声清晰起来,将她从梦中拉了回来。
唐夫人渐渐睁开眼睛,眼前是锦熏正在唤着自己,她的手里端着一碗药,蹲在床榻之前,轻轻道:“夫人,该吃药了。”
唐夫人掏出手帕,拂了一下泪眼,点点头端过了药碗。
“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锦熏坐下来为夫人捏着肩。
“能有什么伤心事,不过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