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大湖边。这湖没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叫大湖。
风景和其他的湖边一样,岸边层林浓茂,灌木幽绿,湖面水雾袅袅,凉风阵阵,偶尔波生。
唯一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大概就是岸边一处菩提树下的两人一兽。
“你好,我叫游儿。”
她一身淡银灰裙衫,梳着小环髻凑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望着他,清亮的眸里倒影着他的容颜,脸上扬着的笑明媚的像是冬日里的一碗温茶。
“哦”
他点了点头,温柔摸了摸他身边的一只鹿,一只通体雪白的鹿,一对月色的角,一看就不是凡兽。它在他手底下很温顺。
而他,一身玄色的长袍松垮垮却并不会显得拖沓,反衬的身材修长,墨发半散如瀑,只被松松的用一根素色布条束在脑后,此刻一手正覆在鹿的小脑袋上。同出尘气质极其相配的绝美的脸上,微抿的唇角挂着一抹礼貌的笑,可目光却始终没落在她身上过,只是温柔的望着他身边的鹿。
她并不恼他这疏离态度,凑到了鹿身边伸手学着他的模样也摸了摸那小鹿,小鹿很乖,她摸的温柔小心,它也比他对她温和礼貌很多,那双漆黑的眼眼珠溜溜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观察着两人,它知道,他主人虽看着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到底是个好心的。它就是知道。
她见小鹿欢喜她,莫名欢喜了起来,笑的更灿烂了,小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脱去,看起来像个凡间匠人做的瓷娃娃,目光从小鹿身上重新落在了他身上:“你是神仙么?”
他没有及时回答,只是终于看了她一眼,随后眼睛平视这眼前的大湖,一双狭长如柳叶的眼中幽黑的瞳虽映湖中波光粼粼却平静的很。
半晌才开了金口,声音不大,字字吐音却似钟声沉:“你觉得是?”
她期待了半天他的回答,虽然他这回答不算个回答,可却让她有了问下去的动力,也终于放过了她那快被搓烂了的衣角,望他跟前凑了些,抬头微仰视着他:“我。我能求你件事么?”
他垂下了眸,不知道是在看被风吹起的衣角还是那脚边不知名的小野花:“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听你的诉求?”
她眨眨眼:“因为你是神仙啊。”
他笑了,嘴角上扬弧度变大,微微眯眼,轻耸了耸肩,侧头看着一脸天真和期待的她:“我没说过。”
她却不信,小嘴一撇,揉了揉鹿脑袋:“老龟说,这里住着个很厉害的神仙。我求了狐狸姐姐好一阵儿她才答应带我来的。”
“狐狸姐姐?”他哂了一下:“你自己都不是凡人,为何找神仙?”
她微微有些伤感:“我…我想求个神仙,带我看次日落。”
“日落?”
她点了点头,小脸上的笑明明没变化过,可这时候看起来让人有些心疼:“我全名,叫蜉蝣。或许,这不该算我的名字,这是我们这一族的名字。”
他笑了笑,眉目如画,摇了摇头:“可我不是神仙。”
“真的不是?”
“不是。”
他回答的十分郑重,两人四目相交时,她知道,他应该没说谎。可她之前浪费了太多时间找他,已经没时间再去找另外一个神仙了。如今,离她结束这短短的一生不过一个多时辰。
“哦,好吧。那还是要谢谢你”她礼貌道谢,言语中失落难以言喻,可她的眼和笑容始终不曾改变。
“嗯。”
他应了一声,相对于她的伤怀,他依旧那般无悲无喜,看了眼身边的鹿,鹿很同人性。静静卧下了,就在菩提的大树荫下。
她有些失落,迈步离开了菩提树。绕着这大湖边漫无目的的走着。
“能在这离开这花花世界,挺好,即使没有日落。”她如是安慰着自己。
大湖的风景不错。
虽然日落的壮美在其他人看来千篇一律,可她还是想看看,她不明白,为什么蜉蝣就不能拥有日落。哪怕就一次。
伤心?难过?失望?
所有负面情感如洪水汹涌袭来。还有什么不现在更糟?
有,遇到蟾蜍精。
她都没想过要逃跑。
因为在他出现那刹那,她就已经料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她是斗不过他的,也逃不掉。所以她还有自知之明的呆立在原地做了板上鱼肉。
能给蟾蜍精填肚子,可能也不错吧。”她已经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失败的自我慰藉。
眼看着擦
蟾蜍精的舌头就到了自己
面前,眼前突然一到白光,然后那蟾蜍精就变回了蟾蜍原型。
“谁坏我好事!”
他气到了极点。难得有这样乖巧的猎物,居然到嘴边还能飞了!
他带着白鹿再次出现了,这次,他坐在鹿背上。还是那长袍,超尘脱俗。
蟾蜍精盯着他看了一眼,道行不够,打不过,也不值得为了个蜉蝣去冒险一下,所以识趣的灰溜溜的离开了。
一物降一物,此话成是不虚。
她跟着他回到了菩提树下,到并不感谢他这番搭救。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
力气在一点点被抽去,菩提树影被缓缓西落的太阳拉的很长,连她小小的影子也被慢慢拉长。
她很羡慕蟾蜍精,羡慕这世间万物,羡慕这花花草草,眼前天色不早,一生,见了大湖这平平淡淡的湖光山色,也经历了惊心动魄,如今,菩提青葱,鸟语花香。是个离开的好时机,哪怕看不见夕阳,能见这温暖的太阳最后一眼也不错。她想着:下辈子,我要找个神仙。我要看一次日落。
眼前彻底黑暗之前,她歪倒了身子靠到了那粗壮的菩提树干,粗糙的树皮似乎都以为神思抽离变的柔软。
眼前,那原本还在半空的太阳已经落到了最西,那颜色是她这一生所见的最美的花也比不上的。
似被点燃了的霞围绕在那一轮褪去灼热带着清凉的橘色,千山万水也被浸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大湖倒影着这美好的一切。
她终于看见了夕阳,原来,临死的时候,每个蜉蝣都是可以看见夕阳的么?看来,上天是公平的。她如是想。
就这最美的一刻刻在脑中,刻在心底,这短暂浮世一游一切都会随着她的躯壳没入尘土化为无形,唯这一缕神思还能随她而去。她很开心。能留下这夕阳的景,真好,其实挺想每天都能这么看的。
白鹿在边上看着她对他出手相救毫无感念有些觉得她没良心。而且这大下午的,明明离太阳下山还一两个时辰,可它却听见了她一身低喃:“夕阳真美”
身子恢复了那芝麻粒大小的本体,一片菩提叶落下覆盖了这一世圆满。
鹿歪头看着身上的他。
非神,非仙,他那一身玄色长袍变成了灰白色的僧衣,长发根根散落后,九个戒疤明显。绝美容眼无悲无喜,眸微敛,笑意散尽,唇启,淡淡一句:“阿弥陀佛。”
错过了八世,第九世,他终于给了她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夕阳。
从此,她终于可以安心入凡世红尘。他到底也该塔铃佛语,闭了佛门,绝了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