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天气还真是变幻莫测,夜深之迹,薄雾弥漫。
推开窗户眼前是一片淡白,朦朦胧胧,全身凉意袭上,感觉特别的清冷,本来就是偏僻的农庄,这样看来显得越发的萧条,不过扑入鼻间的山间清淅倒令人心情舒畅。
也不知自己独自一人到底在窗口沉思了多久,只觉夜幕低垂,微暗的亮光填满了整间屋子。
我回首望着这个年迈的身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忙着,细观之下,这个削肩瘦弱的身影之中好似藏着沉沉的忧伤。
正在我为这道身影而感叹之时,杨婶恭敬谦卑的嗓音响起,“真是愧对八爷王妃,房子简陋,只能委屈两位一晚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稍稍敛回思绪,顺手拉上了窗户,转了身向她走来,“杨婶哪里的话,若不是得你收留,我与爷只怕今晚得露宿街头了。”
杨婶欠着身子朝我含蓄的笑了笑,而后又转眸轻轻的理顺着手下的被褥,“这被褥都是干净的,北漠夜间寒凉如冬,别看现在是五月天里,可早晚温差较大,晚上王妃与爷若是共盖一床被褥觉着冷,那柜子里还有一床,可将就一晚。”
“多谢杨婶。”我微微颔首,顺着她提示的眸光望去,左侧确实有一个木制的柜子。
我便自心底自嘲地一笑,心下想着,今晚我还真得用那床被褥将就一晚了。
“王妃不必客气,这些都是老身该做的,八爷与王妃成亲多久了?”杨婶走向前来为我倒了一杯清水。
“八个月了。”我轻轻的接过她手中的清水答道。
在我小抿唇边清水之时,她那双眸子一丝疑虑一闪而过,眸光直直的落在的小腹之上,我手上一僵,清水停在唇边,却不明她的眸光是何意?
最后她终是蹙着眉,指着我的小腹问出了口,“八个月了,王妃这肚子……”
我心上一怔,原来她的眸光是想说这件事,我微微放下手中的清水,心下有些不安,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这丝疑虑。
“她自小身子不好,太医交代先养好身子,子嗣之事来日方长。”身后传来一丝熟悉的声音。
我猛然回头,战天齐唇边带笑的面容在渐渐向我逼近。
我还未从他突然出现,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中反应过来,身边的杨婶出声一笑,“爷说得是,你们还年轻,这事啊,不急,时辰也不早了,老身就不打扰二位安置了,告退。”
待到杨婶离去,屋内余我与他的呼吸声,我也起了身,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临桌坐下,我伸手为他倒了杯清水,他接过小抿了一口,一句话也不说。
我抬眸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己料时辰不早了,有些不自然的开了口,“爷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想必也累了,我伺候爷早些安置吧。”
说罢,我便伸手欲要替他解开外袍,这原本一直都是府中雪儿做的事情,我第一次做,虽是未抬头,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难免有些不自然,双颊也微微的发热。
突然手上一紧,他握住了我的手,抬眼,正撞上他的视线,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颤。
“这不是在府中,你不需要伺候我,我自己来。”他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我的心也跟着一松,微微收起指尖,看着他自己一点一点的解开外袍,我便转了身。
床榻之上己让杨婶铺好了床,可床有些窄小,躺下一个人还算舒适,若是躺下两个,只怕有些拥挤,况且我也不适应与他同床共枕。
不知为何,瞬间心里又想起了那日醉酒之后,他所对我做的一切只是玩笑与羞辱,今日我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杨婶有交代,柜子里还有一床被褥,将被褥铺在地上,刚好能将就这一晚。
“你在做什么?”他质疑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
我手上一紧,回头看他,他剑眉微微蹙起,眸光带着不明的落在我正铺在地上的被褥之上。
我微微停下手中的动作,扬唇浅浅一笑,“床榻有些窄小,明日还得上路,我怕爷睡着不舒适,刚好这里还多有一床被子,打个地铺便可以将就一晚。”
他的目光沉沉,眼中隐隐闪动着晦暗光影,转身之时,声音淡淡而来,“多的这床被子是杨婶怕你我夜间睡着冷才添入房中的,不是让你来打地铺的,再说了,就凭你那娇弱的身子,明日能否上得了路才是关键,现在后又有追敌,你可不要因此而耽误。”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重新高高提了起来,被褥虽有,可只有一床,若是打地铺将就,以我现在身子的状况只怕真会如他所说,牵累于他。
“还愣着做什么?夜己深了,熄灯安置。”他坐在床头抬眼直直的看着我,声音带着些命令,让我无从抗拒。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拿起地上的被褥放至床榻之上,感觉到他的眸光正盯着我看,我不敢抬头,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匆匆放好被褥便转身去灭烛火。
烛火一灭,没入黑暗之中,整颗心也开始慢慢放松起来,毕竟可以借着这丝黑暗来躲过他的双眼,也可掩饰我那因羞涩早己发烫的面颊。
借着浅浅的月光走向床榻之时,他突然起了身,让了让我,我连衣服也未脱,便低头钻入了被褥之中,挨着里边,小心翼翼的给他让出一片空位置。
待床榻之上一丝重量而来,身边一阵凉意,黑暗中,我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响在了我身侧。
我紧紧的拉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弹,心内不断的告诉自己,他是我的夫君,没什么可害羞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而言之,本该倒头便能入梦香的我,却此时依旧困意全无。
不知是不习惯,还是不适应同床共枕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内心慌乱无章,连动都不敢动。
突然脖颈间一丝淡淡的气息拂过,我感觉到他正向我翻了身,心上稍稍一紧,我也随着翻了身,背对于他。
“睡不着么?”他淡淡的声音打破了这丝静谧,我只是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继续小心翼翼的蜷缩在里边。
“是不习惯吧?”他带着叹息之意的说道。
接着一个翻身平躺在床榻之上,衣服之间的摩擦,我感觉到他身体上传来的温度,暖暖的,在这夜如寒冬之中,不由得想让人向这丝温暖靠近。
然而内心的羞窘也随之而来,双颊火热的感让我不由得庆幸此刻房内并没有点灯烛,我的羞窘得以藏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不想让他察觉到,亦不想做得太刻意和矫情,我不动声色的轻轻的再往里边挪了挪,顺口也应了一声嗯,其他的并没有多说。
他亦是不动,低沉的声音又淡淡的响起,“这些你总是要习惯,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没有说话,这回连嗯也没有,耳边静静的回响着他最后几个字,日子还长着呢!是啊,往后日子该如何面对,该如何持续?我的心里一直都是茫然的。
满屋静默中,有月光微微的洒进来,竟然有了些宁和安详的意味。
也许正是这丝宁和安详令我心底一直紧绷的弦,开始在慢慢的放松。
我察觉到他气息低沉,吐露之中似乎并没有睡意,同在一张床榻之上,而此时我们却各有所思,虽不明他在想什么?可我亦能从他低沉的气息中感觉到某些事情的发生。
我微微翻了个身,紧了紧胸前的被子问道:“杨婶母女是杨浦将军的遗孤。”
“这些是晴儿与你说的?”他微微侧眸,我能感觉到黑暗之中他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没有抬眼撞上他那黑暗中的眸子,只是轻轻说出自己想要问的话,“杨将军一生忠烈为国,却惨遭人陷害,这么多年来,爷就一直未能找到陷害杨将军的证据,为他沉冤得雪么?”
自晴儿从我屋中离开后,她的话就一直围绕在我的心头,也许是因为她与我儿时有过同样的经历,遭受过家族败落的原因,所以我才这般急切的想要知道所有关于杨浦将军被陷害的事情。
我知道战天齐的为人,也清楚他骨子里的重情重义,甚至从他对杨婶的尊重之中亦看得出他对那逝世的杨浦将军的钦佩之情,他是绝对不会放任杨浦将军冤死的,所以我料定在他的手中定己查出了当年之事的幕后之人。
他微微动弹了一下身子,似乎离得我更近了些,接着便听到他叹息了一声,“杨将军之事己过了十几年,现在要重新翻出来调查需要些时间,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虽是有了一些眉目却还是无从下手。”
“这是何意?”我心头一丝不明闪过,却总能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他似乎在避讳着什么?又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我在黑暗之中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可隔了半晌,却仍没有得到他的回应,疑惑更甚。
他的迟迟不语令我抬眼看去,黑暗之中那双幽深的眸子沉沉,晦暗如夜,我看不懂,亦辨不出,但心却是无端的颤抖着。
“冷么?”简单而温和的二个字,这就是我静静等来的答案,他是在有意避开我的问题,我清禁他的个性,他不愿说的事情,我就算再执拗那也徒劳。
“不冷。”我摇了摇头,微微垂了眼,己然放弃了心中所问。
“身子都在发抖,还说不冷,这北漠夜间寒凉如冬,你我靠近一些,身子暖得快。”话音刚落,只觉得臂上一紧,然后是身子已经被他蓦然一揽,拥到了怀中,他微微含忧的气息就拂在我耳际:“脚这般凉?”
我的双颊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肌肤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与阳刚之气,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再加上他的双足夹着我的脚轻轻的摩擦,让我更加不适。
我自心底深深的吸了口气,最初的惊乱过后,我挣扎着欲推离他,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而是叹息的说道:“寒从脚起,我怕你冻着,担心明日你拖累于我。”
听着他的话,我能感觉到他这样的举动丝毫不含情爱意味,不过是带着不想受我牵连的心思。
我微微停下了双脚的挣扎,其实这样一想,这样静静的被他拥在怀里,反倒令我慢慢镇定了下来。
我微微开了口:“爷不用担心我会牵连到爷,我自小就这样,天生脚寒,我也曾问过奶娘,奶娘告诉我,是因为我娘生我时不足月,我还记得每年冬天奶娘怕我冻伤了脚,每每都会为我暖床。”
也许是他身子给我传来的温暖地感觉,让我有些迷迷糊糊,说完这些话时,我突然感到从头到脚地冷意,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是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说了这个,当日奶娘护我而死,我甚至都不敢再想起当日的一幕,可今日却这般迷糊的从嘴边溢出奶娘二字,是这丝温暖让我想起了儿时奶娘为我暖床的情景。
“你的奶娘兰氏葬在后宫冷殇殿后门,左转行二十步的一棵海棠树下。”他沉沉的的气息拂在我的耳际。
“冷殇殿?”我的身子在他怀中猛的一颤,带着不明的问道。
奶娘,兰氏?当年之事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日奶娘血肉模糊的将我护在身下,当我睁开眼时,她己面目全非,我害怕极了,便哭着喊着跑了出去。
三年前我回到华府,我也曾试着问过父亲,想要知道奶娘被人葬在了何处?父亲告诉我,当日所有被杀的人都被丢弃至了乱葬岗。
可如今他却告诉我,奶娘被葬在了后宫的冷殇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后宫冷殇殿我曾耳闻,那里是冷宫,那些被弃的嫔妃,大多都被关入那冷殇殿之中。
有的疯了,有的傻了,有的病了,有的死了,从来都不会有人过问,可奶娘为何会葬入冷殇殿之中呢?是他将奶娘下葬的么?一定是他,不会错。
“那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背腹深中数刀,己经奄奄一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拼尽全力的抓着我的脚,颤抖着手,指着宜德苑的方向。”他的声音若有若无的耳畔游荡。
我紧紧抓住被子的手在他怀中又是猛然一颤,我颤抖着唇,“那日爷去了宜德苑?”
我喃喃颤抖而出这一问,紧在我臂上的手突然一紧,我抬头看向黑暗中他那双明目,眸中一丝情绪一闪而过,迅速又恢复如常,见我眸光灼灼,他微微阖目,似乎什么也不想再说。
我追忆在那日,看着奶娘血肉模糊,我完全慌了,怕了,只知道哭着喊着跌撞跑开,而我跑去的地方正是宜德苑。
在那里,我无力的倒在血水之中,抬眼之时被一道剑光吓晕了过去,接着只能微微感觉到有人想要将我从血水之中抱起,却几次都连同他自己一起跌至血水之中。
在那一刻,我想要睁开眼看看抱起我之人到底是谁,可怎么也睁不开眼。
此刻想到这些时,我内心开始纠葛,他那日如若去了宜德苑,从剑光之中救下我的人会不会是他?又会不会是他想要将我从血水之中抱起,他为何要救我?
儿时我与他交际甚少,似乎都想不起宫中曾有过他的身影,在我记忆中,他完全是不存在的。
“脚是否暖和些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抬起了眸,目光温润,眉目间笼罩着淡淡忧郁,眼底一派悲悯。
他又再一次试图回避我的心中所问,可是依旧不能打破我心中所要知道答案的急切。
我抑制着心中的悲酸眸光直直的绞着他的双眸,伸手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声音也开始没入颤抖之中,“爷能否告诉我,那日……到底有没有去过……宜德苑?”
他的眸光稍稍一颤,重又深而沉,暗黑之中,似带着一丝失控的温度。
这般直视之下,他将视线先我一步从我眸中移开,慢慢的从我的手下挣脱开了臂腕,终究故意带着一丝疲惫的翻了身,“事隔这么多年,我也不太记得了,快睡吧,若是运气好,今晚还能睡个好觉。”
他又带着沉默的留给了我一个背影,心底的一丝丝的疼痛,虽然不够锋锐,却慢慢在心底最深处,泅开沉郁的钝痛,我只能绝望的闭上双眸,不再回忆,不再试想,不再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