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细雨拈花入眸,空气中氤氲的水雾,我从马车上踏下,不经意间涉足落于一涡春水里,拨弄满池的春晕,眸远天际,就属那一抹亮光最为耀眼。
红墙绵绵,处处相连,快速步入皇后娘娘的宫中,气氛太过紧张沉重,这才刚入殿,心急之下,一声小姨紧在了喉间,只闻殿中皇上有些担忧的声音响起,“慧心,是朕对不住你。”
“皇上,臣妾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了。”小姨牵强的声音由内而来,带着无尽的苦楚。
“你面上不怪朕,朕知道你心里恨极了朕。”皇上长叹的声音带着沉沉的痛意。
小姨几声轻咳而来,聚然间觉得屋内又慌乱了起来。
待到小姨的呼吸稍稍平稳下来之时,皇上的声音又带着忏悔而出,“若不是你父亲当年叛变,朕也不会下此毒手,那也是朕的孩子,朕也于心不忍,可是朕是一朝天子,面对朝臣,朕不得不那么做,朕要保住你,保住你的皇后之位,不得不牺牲我们的孩子,朕没想到,那次却造成了你永远无法生育,还让你落下这反反复复的病根……”
听到这里,闻身后嬷嬷端着汤药步步靠近,我只好恢复面容情绪,抬手轻轻敲响了门,纵而打破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小姨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完全不知,她那日与我提及外祖父是逆臣之时,我就想到这么一个问题,这么多年,小姨膝下无子嗣,为何还能稳固在后宫之中?
皇上的一席话,我听得出,他是真的在乎小姨,是真的爱她,舍不得她。
见我入内,我行了一礼,皇上微微低头抬手似乎在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只道让我留下好好陪陪小姨,便转身离开了。
我步步靠近,床榻之上的小姨虽是风韵犹存,可那病态之姿却是让她憔悴了不少,苍白无血丝的唇片微微还在颤抖着,眼泪盈然,眼圈晕红,眸中太多的情绪在静默的流转。
见我到来,她稍稍敛回了些情绪,抬起无力的手向我招了招,我上前紧紧的握上她冰凉的手,心头一丝凉意袭过。
“方才小姨与父皇说的话,蝶衣都听到了。”我低眸道来。
她忽地气定神闲,雍容之态微微恢复在眉宇之间,淡淡一语,“不要将这些放在心上。”
为何一瞬间她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难道她只是一直在隐忍,一直在做戏,而自己心里却在默默的承受那些无人能体会的痛苦。
“可蝶衣听来,那却是父皇的一番真心忏悔。”我回想起皇上的那一席由内心而发的忏悔,忍不住一丝情动。
她含讽的眼神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扬声苦笑了起来,“忏悔有何用?忏悔就能让本宫那胎死腹中的皇儿活过来么?忏悔就能将本宫失去的一切都还给本宫么,咳咳……”
她含恨笑语牵扯起胸口连连起伏,呼吸也聚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好似一口气卡在胸间,无助之下只能靠极力的呼吸获得那丝薄浅的生机。
我心上一震,连忙将她扶在怀里,轻轻的抚摸后背为她顺气,我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她对皇上心里一直都藏着恨,我也终于明白是什么让她背负着这般脆弱的身子支撑到现在,是仇,是恨,是那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痛。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无力的倒在我的怀里,那一瞬时我感觉到她冷冰的身子极轻,极柔。
“他灭本宫魏氏一族,将父兄五马分尸,魏氏女眷流放边疆,逼死本宫腹中皇儿才保本宫一命,当年若不是你父亲手上留有四分之一的兵权,只怕他也难逃一死,而你也不能再做回自己,还有姐姐她……咳……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如今本宫还要巧言令色的伺候在他的身边,连个恨字都不敢提起……”
在她含恨沉痛话落之时,一丝温热袭上我的手背,却狠狠的灼伤了我的心。
那一年我五岁,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孩童,我的随性自由是外祖父的势力权限给予的,我出生贵族,从小就在魏家的光环之中长大,谁人不知我是外祖父最疼爱的外孙女,舅舅有三女一子,却不及我分毫。
那年也是个初冬九月,秋雨轻轻浅浅,落落而来,夹杂着寒风随意迎面,阵阵清爽,没有丝毫的浮华与宣扬。
我与太子坐落在院落之中,看着枝丫上偶尔飘零的黄叶,落笔在黄叶上写下彼此儿时的小小愿望,黄叶清晰的叶脉,斑驳的叶面印证着我与他每个瞬间的落笔,本是个温柔静好的九月,却让血腥将我生生的带离了这个温柔以待的九月。
我只知道那一晚,刀光剑影,火光刺眼,空气中都弥漫着厮杀与血腥,我闭着眼不敢看,有人将我与太子生生的拉开。
我记得抱我离开的是我的乳娘,她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可在那一夜她给了我一巴掌,只因我闹着,哭着不肯离开,她用一巴掌将我捆在了怀里。
等到离开那扇宫门时,她血肉模糊的将我护在身下,雨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我全身都染上了一遍红,我在哭喊着,将每一个能想到的人的名字都喊了一遍,却依旧没人回复我,当我抹掉眼前一片红时,刺眼的长剑晃过我的双眼,我再一次倒在血泊之中,陷入了昏暗。
迷糊间我依稀的感觉到有双手使劲的想要抱起我,可是无力之下几次都未成功,眼前的黑暗蒙蔽了我的眼睛,我只能清淅的感觉到血泊中的血水溅在我的脸上,手上,身上,到处都是,到处都有,但是更多的感觉是那双手一直都未放弃将我抱起。
当我彻底从黑暗之中清醒过来时,我开心的笑了,是外祖父的一张笑脸出现在我的眸中,当时天真的我,还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我也不用再害怕了。
可事实并不是那样,外祖父只是紧紧的抱着我一小会儿,便揭开马车的帘子,父亲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声音却带着嘶哑,“岳父大人请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从今日起,你华荣此生不再欠我什么?”外祖父的声音刚强有力却带着逼近死亡的颤抖。
我虽小,却己经感受到了现实的存在,原来这一切都不梦,是真实存在的,我现在即将面临的便是生死离别。
“月牙儿,马上随你父亲走,答应外祖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当时我的心是痛了,想要从外祖父紧握的手中抽回手,一缩之下发现外祖父紧握着不肯放松,丝缝不露,力道之大,甚至让我隐隐生痛,偏眸看向一边的父亲,薄唇紧抿,双眸却更见深沉。
我放眼四处找去,想要找寻更多人的身影,却不见一人是我想要看到的面孔,害怕袭上我的心头,我颤抖着放声大哭了起来,“不……我不要离开这里,不要离开外祖父,我娘亲呢?我要找娘亲,还有太子哥哥,还有……”
那时我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我对外祖父而言,己经没有太多时间听我哭闹了。
外祖父含泪点了我的穴,我止了声,可他却眼角不停的滑落泪水,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眼中掉泪,在我的心目中,外祖父无坚不催,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能够让他痛心而泣的,可他那日却在我封住穴道时,他的泪水不止。
“走……,一定要活着……活着……”一声牵强的颤音嘶哑的破喉而出,我的身子在缓缓前进,而外祖父的泪颜越来越远,我看到他的身后无数的亮光越来越多,马蹄狂跑,刀剑摩擦出鞘。
父亲解开我的穴道,欲言又止,化作哽咽无声,而我的心就像被凿了一个洞,空荡无处填补,爬在车栏上,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空中的火龙是张牙舞爪的,似要飞天的绚丽,厮杀中的外祖父的表情越来越模糊,一片红晕的色彩,掩盖了一切,血色一片,越融越大,又是一片火海,一片厮杀,一片血腥。
到如今我才知道,那夜父亲是将我秘密送往江南祖屋,同时也将江南祖屋的另外一个女儿华蝶衣送上了黄泉路上,外祖父的一句,华荣此生不再欠他什么?我终于明白了。
当年之事,这是我知道的仅有,至于宫中的小姨与华府的娘亲究竟又发生了什么?我是什么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