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恒舜的办公室位于褚运峰办公楼层的下面,不论是上班还是下班,这层楼都静悄悄的,来来往往的人,不管如何的性格开朗,到了这里也会自动噤声,怕是惊动了谁似的。
“你们准备修建跨河大桥,这个项目不错,立足当前,着眼长远,效益都是蛮好的。不过清远市长,你们晟浦市在财政投入上,用以支撑跨河大桥的修建,是不是有点捉襟见肘啊?”金恒舜窝在自己的老板椅里,看着坐在对面的晟浦市市长方清远,不无怀疑的说道。
虽然金恒舜只是常委副省长,但是在他面前,方清远却像个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的回答道:“金省长,实不相瞒,如果单单靠我们晟浦市的财力,想要一举拿出这么多钱来修建跨河大桥,实在是杯水车薪哪。因此,也希望省里能在这个项目上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
“一定的资金支持?这可是李省长的事情。全省需要财政支持的项目太多了。省财政不是救火车,更不是万金油,哪个地方有了问题,拿过去一抹就能万事大吉了,毕竟就那么一点钱儿,用在什么地方,那是需要统筹规划的。如果省里没有你这个项目的注入意向,那你们晟浦市有什么应对之策?先把这个项目暂时放下吗?”金恒舜丝毫不给方清远拖延的机会,步步紧逼道。
方清远虽然是市长,此时也被金恒舜问得有点头大。看着脸色严肃的金恒舜,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个表态可不是那么容易出口的。如果你信誓旦旦的表一番决心,说这个项目我们早就论证好了,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那么好,就此打住,以后你就休想再从省里要到一分钱了,你的决心在这儿明摆着嘛,依靠自己完全能想办法解决的问题,怎么可以随便抱给上级呢?创造性的开展一下工作就是了!
反之,如果你眉头一皱,说这个项目无法继续下去,领导肯定会不高兴,你在这儿意气风发的描绘了一幅蓝图,上级一说不给钱,你立马就撒丫开溜了,那说明什么?至少说明你的协调能力也忒差劲了。作为一个优秀的地方官员,不仅要有发展本地经济的能力,还要有为本地经济发展道尽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跑遍千山万水的魄力和勇气,若非如此,那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市长。
这么一想,方清远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抬起头看向金恒舜,正好迎上金恒舜的目光,越发觉得尴尬。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金恒舜脸色变了一下,就沉声的道:“进来吧。”
心里已经有了想法的方清远,此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有人来,恐怕他在这里就是坐立不安了。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沈潜铁轻轻地走了过来。他朝着方清远看了一眼,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轻声的道:“金省长。”
方清远这次来金恒舜这里汇报工作,那可是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排了队的,此时见沈潜铁从中插了一杠,心里就有点不悦,无奈沈潜铁是主要服务于金恒舜的副秘书长,分量自然了得,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看着打过招呼就没了下文的沈潜铁,方清远登时就明白了,沈潜铁大概是有重要工作需要向金恒舜汇报的。自己在这里呆着,反而有点碍他的事了。
虽然有些不舍,但是方清远还是主动站起来道:“金省长,我回去再完善一下我们市里的资料,以后再来给您汇报这方面的工作。”
金恒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沈潜铁却主动来帮他把门打开了,这样的举动虽是示好之举,却把方清远惹得很是不快,这干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汇报工作的时间,你给挤占了也就算了,如此心急火燎的把自己给撵出来,岂不是太欺负人了?
方清远一边忿忿的想着,一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那关上的门。难道,沈潜铁这般急切的来找金省长,是因为那个让大家议论纷纷的调查组吗?
看来,又有什么大的变动啦。脑里想着自己刚才退出来的情景,方清远就有些庆幸。说到底,自己还是有点先见之明的,如果自己不主动提出告辞,恐怕连金省长都会觉得他方清远没什么眼力劲儿了!
心中念头闪动的方清远,朝那扇关着的门看了一眼,随即就大踏步离开了。尽管他很想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在这方面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是非多,烦恼也会多啊。
有时候知道得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情。更何况这种事情,也不是他能够掺和的。
金恒舜的办公室里,沈潜铁将一份汇报材料放到了金恒舜的办公桌上,然后轻声的汇报道:“金省长,我们双管齐下,一边和东宏汽车厂的老员工以及中层干部多次约谈,一边组织专家对东宏汽车厂的现状以及发展前景进行了评估。这是我们汇总之后的意见,您看一下。”
金恒舜拿起资料翻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阴沉:“这份汇报材料经得起检验吗?”
“金省长,这些材料都是通过走访座谈、征求意见等形式取得的第一手资料,还是比较切合实际的。我个人认为不仅经得起领导的检验,也能经得起事实的考验。”沈潜铁努力的把身体绷得紧紧的,说话的语气也是斩钉截铁。
金恒舜不再说话,拿着资料翻动了几页之后,就叹了口气道:“看来,脑袋一热,拍板决策,这样的选人方式真是要不得啊。没想到,一个错误的决策居然会给东宏汽车厂造成如此大的反应,真是让人无比痛心哪。这次调查组进驻东宏汽车厂是褚省长的授意,我看,你应该及时向褚省长汇报一下。”
对金恒舜的指示,沈潜铁赶忙应下。他看着翻动资料的金恒舜,又轻声的道:“这份汇报,我专门给褚省长送过去?”
金恒舜沉
吟了瞬间,这才在材料上写了一个阅字,然后递给沈潜铁道:“李省长主管经济,你还是先把材料递到他那里,由他向褚省长汇报吧!”
李承渊和金恒舜的关系,作为专职服务于金恒舜的副秘书长,沈潜铁是最清楚的。现在金恒舜让他将材料先递给李承渊,他对自己的猜测更肯定了几分。
本来想要问一下金恒舜在这方面还有什么指示,但是沈潜铁看到金恒舜已经埋头看文件了,也不好再扯别的,只好告辞了。
恭恭敬敬的退出金恒舜的办公室,沈潜铁向李承渊的办公室走了几步,又停下了。想了想,迈步向秘书二处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了半路,他的手机就响了。
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他在省经济日报当副总编的老同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哈哈,老铁啊,你现在在哪儿呢,我手头上有点工作需要给你汇报一下。看你老弟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不停的转哪转,还干得乐此不疲,有滋有味的,我就纳闷了,这侍候人的活儿就那么金贵?把你老弟整得天天跟一个高级保姆似的,实在是不容易哟!好长时间我连你的人影儿都见不着,你说吧,什么时候有空?”老同学嘻嘻哈哈的打趣道。
对于老同学这种无拘无束的语气,沈潜铁并不喜欢。这个老铁是当年学生时代彼此之间的绰号,时光荏苒,如今的老铁早就成了沈秘书长了,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每一个带“长”的称谓,这一句肆无忌惮的老铁太遥远了,似乎一下把他拽回到二十年前了!
老同学每次给他打电话,都是这般的口无遮拦,沈潜铁总觉有一种从高高在上的云端一下坠入地平面的失重之感。这让他有点不喜欢。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老同学,不但不能有丝毫的厌烦,还要耐着性听他说完。
犹豫了一下,沈潜铁方才压低了嗓音对电话那头说道:“老兄,你有事快说,我可没空跟你开玩笑,我正要找领导汇报工作呢。”
那人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收敛了许多。他知道沈潜铁是副秘书长,能被他称为领导的,自然都是省政府的头头脑脑了。
“老兄,有件事情我们领导让我和你沟通一下,我们领导想要就经济方面开辟一个专栏,重点是各种经济产品的走势,你老兄现在正在调研东宏汽车厂,正是我们专栏里面的内容啊。”
沈潜铁一愣,这事情是不是赶得太巧了,但是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省经济日报作为本省的党报党刊,那就是党和人民的喉舌,是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阵地,是指导各项工作的重要舆论工具。报社的总编就算再草包,也知道他开辟这么一个专栏也是应时而动,及时而又充分地迎合了本省经济的发展动态,换句话说,也就是恰到好处的号准了主要领导的思想脉搏。
只是,他现在点名要自己的老同学来负责这个专栏,是什么用意呢?难道这背后也是有人指点么?
在南江,宣传领域方面谁掌握着话语权,这个沈潜铁一清二楚。原本对这位老同学的敷衍之心,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先前虚伪的亲热,也变得诚挚多了:“我说老兄,我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在这方面,你要是想采访我,那纯粹是问道于盲,要说在这方面最有权威的,还是那些专家学者,我看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和省委党校的刘教授联系一下,他们几个对这方面有很深的研究。”
说话之间,他就将电话号码说给了那位同学,并约定在没有事情的时候,好好地聚会一下。
放下电话,沈潜铁的心情更轻松了。尽管他从开始就别无选择,但是,这毕竟是对那个人的狙击。能够知道自己的圈里又增加了一个强大的存在,这等于把压在他心里的一块石头,重量平分了。正所谓神仙打架,平民遭殃。他在有些人的眼中虽然也算是个神仙,但是他很清楚,在这次联合行动之中,他的作用也就是一个马前卒,一个很有可能一旦遇险就会立马被扔出去的马前卒。
不过,凡事都有其两面性,一旦事情办成,他也将得到无比丰厚的回报。这么一想,心里的石头又轻了许多。轻快的推开了秘书二处的门,就见同样身为副秘书长的谢建碑正气急败坏的训斥几个工作人员:“我说过多少遍了?细节体现成败,细节体现成败,你们就是不当回事儿,现在好了,弄出来这么大一个纰漏,你们说说,这让我怎么给李省长交待?作为秘书二处的工作人员,难道你们就不觉得丢人么?如此幼稚的错误也会弄出来?!”
二处的几个年轻人,此时被谢建碑劈头盖脸的训斥弄得面红耳赤,把头埋在胸前,像是准备把头扎进沙里的鸵鸟似的。
沈潜铁见这几个平时清清爽爽的年轻人弄得如此狼狈,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就笑了,赶紧打圆场道:“大家正在开会哪?”
看到沈潜铁走进来,二处的副处长像是立马找到了救星一般,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沈秘书长。”
谢建碑这个时候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本来脸上满是霜雪的谢建碑,顿时变得犹如绽放的鲜花一般:“老沈,你老兄什么时候过来的?二处的风气,我看非得整顿整顿不可,明天李省长要用的讲话稿,居然弄出来七八个错别字,我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工作作风竟会这般的浮躁,沉不下心,才会做不透事,你们能力是一流的,学识是一流的,怎么会连这种错误都看不出来?明显是态度问题嘛!”
因为李承渊和金恒舜之间的关系很是有些特殊,所以沈潜铁和谢建碑两个人的关系不觉就受到了影响,变得有些微妙了。尽管两个人碰到一块儿也会嘻嘻哈哈的打招呼,但是一般情况下,两个人都是尽可能的少见面,对于这一点,两个人心照不宣,很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