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那些不依不饶的股东承诺这些祝臣舟根本来不及阻拦我,他也不曾想到我会主动提出这样办法来挽救后果,毕竟对于美索我始终表现的态度是我命可以不要,但权利必须归在我名下,虽然是转赠给他,但到底不在我手中掌控,本质上是有很大差异的,在这件事之前,我从未动过将美索拱手让人的念头,我本打算等到祝谨满周岁便回到美索继续任职,总不能让秦霁一直暂代我职位,他也有他的家族事业必须回去接手,他替我掌管不是长远之计,可世事难料,这一出插曲打乱我所有计划,我不想让祝臣舟因为我的缘故而在巨文内部备受指责,我希望他永远都是高不可攀,不会从天堂跌落泥土。
“沈小姐说的是真的吗。沈小姐在美索的股份,市场份额的粗略估计也有大约十几亿,就这样拿出来吗。不是为了搪塞一时吧?美索的股份如果并入巨文,那么对于巨文来说自然是因祸得福。”
“可沈小姐未必舍得吧。”另外一名女股东打断,“沈小姐为了保住美索做出多少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甚至牺牲了女人最为重要的东西,应该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贡献出来。”
我看着那名女股东说,“猜来猜去没有任何意义,我既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自然不会言而无信。你也是女人,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她不假思索说,“贞洁。”
我笑了出来,我盯着她桌前的职务牌,上面标注她名字和职位,“卢股东,您是民国时期还是明清时期穿越来的?贞洁,这都什么年代了,女人最看重的竟然是贞洁?除了幼儿园的孩子,其他女性还有贞洁可言吗?一旦触碰了爱情,自然就失掉了贞洁,这是社会发展至今的一个惯例产物,如果女人看重贞洁,那么就不要活在世上了,去做修女或者尼姑,让自己清心寡欲,是唯一保全贞洁的方式。”
她脸色一变,我听到有高层低低传出没有抑制住的笑声,我扫视了一圈众人,笑着问,“诸位是否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
他们全部沉默,没有人应答我的询问,我满不在乎笑了笑,继续注视卢股东说,“我认为女人最重要的是一个好归宿,这是我遇到臣舟之后忽然有的感悟,包括我最初那段婚姻,我也只是在想,女人不要贫穷,要富有,喜欢的东西买得起,而不必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低人一等,我可以朴素,但不代表我买不起奢侈,我可以独立,但不代表我就雇不起佣人。可当我失去了丈夫,又开始了一份崭新的生活,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我开始珍惜有港湾有依靠真心实意的感受,这才是我的归宿,女人争强好胜一辈子,如果不嫁一个男人,她永远都不是真正的女人。我现在为了我的归宿割舍掉我的资本,我想靖深不会怪我,臣舟也不会让我失望,诸位也可以得饶人处且饶人,一箭三雕,何乐不为。”
他们不再说话,祝臣舟在沉默良久后,便吩咐庞赞带我先出去,我不肯走,他沉下脸不容我反抗,我拗不过他,便只好离开。
我们出去后,庞赞带着我进入休息室,我走到沙发前坐下,他关上门为我到饮水机接水,他举着杯子递给我时,非常奇怪问我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决定,从前不是对美索珍视如命吗。
我接过水杯,感受透过杯身传来的热度,“每个人到了不同阶段,都会有全新的感悟和认知,靖深刚刚去世那段时间,我万念俱灰,我想过跟着一起死,我都迈步跨坐在阳台上,却没了勇气跳下去,不是我胆小懦弱,是我在最难熬的时候都咬牙挺了过来,我觉得人世间没有比贫穷更可怕的东西,吃不上饭我都扛住了,挡我拥有了权势钱财,我凭什么选择死。我又从窗子上跳下来,我告诉自己,我还是要活下去,但我可以活得少一分愧疚,我要帮靖深复仇,找出枪杀他的幕后真凶,以牙还牙以命偿命,那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是我填补自己满是深灰空洞日子的唯一方式,所幸我坚持下来,才有了我和祝臣舟的现在,有了祝谨。”
庞赞盯着我喝水的动作,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我会不会觉得对不起陈靖深。
我拿着水杯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我并不太清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我都不了解我自己,沈筝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贪婪虚伪,心机满满,爱慕虚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去坑蒙拐骗,我处在一个极致的矛盾中,我想过用我一生去偿还对陈靖深的债,可从我迈出勾引闵宝涞那一步时,我就已经破了这个戒,从此在违背初衷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于祝臣舟怀抱一陷再深陷。
人是会变的,冥冥之中这些纠纠缠缠早就注定。
我喝完那杯水忽然很想喝红茶,我将杯子递给庞赞,让他为我冲一杯红茶,他转身蹲在地上拉开柜门找茶叶时,我不经意看到挂在墙壁的一幅书法字,正对着办公桌方向,左侧是窗子,右侧是书柜,斜射三十度角的阳光从窗外渗入,正好为那幅笔墨镶嵌了一圈金边。
上面只有五个字——风月不可待。
没有落款钢印,自然并非出自书法名家,更不是什么历史遗物真迹,不过干脆利落的收尾和行云流水的笔锋却看上去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这字写的确实好,既有楷书的端正规矩,也有草书的凌乱狂野,不失隶书的苍劲隽秀,简直融合了多少名家优势于一体,我对于附庸风雅的事都不很了解,不过也从陈靖深那里看到些皮毛,我自己写不出,但却能粗浅的评判几句,我看向冲泡红茶的庞赞背影,“风月不待人这幅毛笔字,是出自海城名家之手吗?”
庞赞将茶杯盖闷住,不让那袅袅余香挥发蒸腾,他看了一眼那幅字,非常云淡风轻说,“那是祝总写的,他比较喜好书法国画,自己也能信手拈来,比不得名家,不过也可以以假乱真,他模仿最像就是颜体,据说颜体真迹拍卖会上,为了炒热气氛,主办方找到祝总私交不错的朋友委托向他讨了一幅仿真迹,在仪式上两幅一起展出,底下坐着的都是行家,一样被迷惑住,甚至一多半都认为祝总的是真迹,直到近前检查了落款和纸张年限才辨认出祝总的是赝品,可见他的模仿水平多么高超。”
我非常惊讶盯着庞赞,“他还会书法?”
庞赞笑说,“祝总会的东西太多了,他非常全能,只是沈小姐没有过多机会看到他大显身手而已。以后日子还长,您慢慢都会知道的。抛开这些高雅的事,普普通通的祝总也做得来,比如煲汤、洗衣,不过这都是曾经他因为吕慈小姐…”
庞赞忽然住了口,他脸色僵硬看向我,在发现我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时,他才似乎松了口气,他尴尬笑了笑,“夫人不必耿耿于怀过去,吕小姐已经去世多年,现在对祝总而言,没有什么比夫人更加重要。”
“如果吕慈死而复生呢?是否我就什么都不算了。”
我忽然问出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庞赞当时便愣住,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很不同,他们不太喜欢在感情方面假设,也不愿意谈论过去,而不像女人恨不得掌控男人一丝一毫的故事,他们最厌恶的问题无非就是我和你妈掉河里你救谁,而事实上我也觉得当初问这个问题的鼻祖这辈子嫁不出去都是应该的。
但女人在感情里很难做到十足清醒,总是忍不住去犯一些男人无法容忍的错,比如我这个问题,如果对面站着的不是庞赞而是祝臣舟,很有可能他拂袖而去。
我触碰了他心底最不愿见天日的伤。
我盯着那幅字,忽然明白对祝臣舟而言风月不可待是怎样的感受,当他写下这五个字时,是否眼角也会闪烁泪滴。
我低头去喝茶,庞赞可能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担心我和祝臣舟因此出现更大裂痕,他语气内非常着急解释,“首先吕小姐不会死而复生,这世上不存在这样不可思议的假设,从理论上来讲,夫人您已经赢了,她并没有福气陪祝总白头偕老,为他生儿育女,怎样的女人才算幸福,握在手中的才是胜利,遥不可及或者今生无缘的,别人何必去羡慕与挂怀,您只需要珍惜您的福泽和幸运就够了。”
我咽下最后一口红茶,舔了舔湿润的嘴唇,“庞秘书,如果这一次我不帮助臣舟,他最大的承担后果是什么。”
庞赞完全跟不上我的转变,他再次怔了一下,他满脑子还想着怎样应付过去我对吕慈这道坎儿,我却直接跳过换了其他话题,我盯着他有些茫然的脸说,“我不是小气的女人,我不会和一个故去的女子计较什么,如果我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我早就无法在祝臣舟身边活到今日,他是怎样的男人你比我更加清楚,这醋我吃得过来吗。”
庞赞对于我给祝臣舟的评价非常无奈,“祝总并不是夫人看到的那样…”
他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很多事我也不方便替祝总说,如果夫人很想了解,不妨直接去询问他,他应该会直言不讳。至于这一次,祝总是犯了商业大忌,尤其是股份制公司,领导独断专权是最令其他人无法接受的事,夫人如果不利用美索帮助祝总,很有可能整个股东大会都会来对抗他,巨文虽然是祝总一手建立,不过按照现在的经营模式,他未必有优势权,下属已经对他的品质产生了质疑,最大的体现便会是对他的指令不尊重。如果夫人愿意为了祝总割舍掉美索这部分…”
庞赞话还没有说完,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祝臣舟穿着白色衬衣一脸疲惫进入,他顺手将西装丢在椅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红酒,我起身走过去,握住他肩膀,“怎么样。”
他将酒杯放下,转身安慰我说没什么。庞赞悄无声息从办公室内离开,我看到那扇门关住后,才对祝臣舟说,“美索在我手中,也许并不是最好的归宿,我之前没有谁可以信任依靠,陈靖深的死使韩竖人走茶凉,秦霁虽然可以帮助我,但他毕竟有他的事,我无法依靠他一辈子,美索原本就是靖深给予你的,我用尽手段又拿回来,现在看来,我的确没有能力和精力将它经营下去,我希望它可以帮你度过这次难关。而不必在巨文备受指责和压力。”
祝臣舟抿唇沉默,在我以为他会答应时,他忽然将我的手从他肩膀拿下,握在掌心,“我不需要,沈筝,我知道你对我很多不确定,我希望你留住这最后的退路与保障,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等到十年以后,我们再说。我希望用十年时间让你看清,我到底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