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升平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后,便垂眸闷笑出来,我原本还不觉得发寒,可他的笑声让我有些茫然,我看了一眼他曾停留的我手指位置,我知道怎样都无济于事,不要说我不会花言巧语,就算会,也未必能够在蒋升平面前班门弄斧,一个商业世家,称霸南省近百年,见过的世面比我吃过的饭粒还要多,想要蛊惑他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现在我为鱼肉他为刀俎,除了顺从我没有第二条能走的路。
我十分冷静将自己手举起来在眼前晃了晃,“蒋总对我手指很感兴趣吗?”
他笑着说,“有一些,我在想沈小姐这样漂亮的手,纤细修长白皙笔直,如果从根部割下来,沾皮带骨,还有许多血丝相连,腥味浓烈,放入精致澄澈玉器打磨出的方盒内,绑上丝带,寄到祝臣舟面前,恭贺他巨文集团步步高升称霸南省,一定是最佳贺礼,至少目前我只想到了这个最震撼人心的。”
他描述得太过引人入胜,以致于我脊背不由一阵阵发冷,我强作镇定对他说,“原来蒋总喜欢这么重口味的东西,炸着吃吗?”
“喂狗。”他吐出这两个字,便将目光定定落在我脸上,认真仔细打量,我已经无法反驳什么,强烈的呕吐感在我胃口和喉咙搅得天翻地覆,令我眩晕,我眼神看向外面,缓慢平复自己心底的激荡,他见我不再说话,似乎也不是表现得很害怕,便觉得索然无味,他朝等候的司机吩咐了一声,对方立刻发动车子逐渐加速朝高速行驶,大约二十几分钟后,平稳停在一栋庄园外。
这栋庄园和特殊,没有石狮子没有喷泉也没有奢华的露天庭院,推开一扇门便是一颗巨大的歪脖树,进入后就是房子。
这样简朴又宁静完全不像蒋升平的风格,低调得过分,如果说是陈靖深生前遗留的宅院,我倒是相信。
他带着我刷卡进到客厅,内部的装潢陈设令我更大跌眼镜,普通得就像一座寻常百姓的祖宅,有些地方很陈旧,墙皮隐约脱落,头顶摇晃的水晶灯还是老式那种,有一个泡子因为年久失修也不亮了,夹在中间有几分狼狈,这里到处都充斥了沧桑和陈旧,似乎经历了漫长的年头,在岁月拷问中存活到今日。
蒋升平换好了鞋子将西装脱下递给保姆,那名保姆接过后挂在衣架上,她目光移向我,冷静看了两秒,蒋升平坐在沙发上让她去泡一壶红枣桂花茶,等保姆转身进厨房后,他邀请我过去坐,可我的目光被阳台上灵堂吸引,我没有坐过去,而是掀开白色的薄纱,站在灵堂内。
桌上摆着贡品,香案,还有一樽玉观音,这些都没有什么,但令牌数量之多却让我深深惊愕住,那到底有多少,我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数不过来,叠加的每一层都陈列了至少十几樽,大约有九十九层,从最靠近地面的桌案到最上方紧挨着天花板,上面镌刻了不同人的名字,有的贴了相片,有的是空荡荡。
我失声尖叫出来,我立刻捂住自己嘴巴,瞪大眼睛去看蒋升平,他不知何时从沙发上起来,面带微笑站在我身后,这恐怖诡异的气氛,这冷静无声的灵堂,他的笑容更令我惊悚发疯。
他笑着问我,“有些奇怪对吗。”
我不语,他盯着我颤抖的手,“害怕?难得沈小姐一直冷静到现在,也终于有一个场景可以令你害怕。我还不算太失败,毕竟这世上怕我的人太多,可唯独女人不怕我,我总觉得很失落。”
他从口袋内摸出一根烟,不过他没有使用打火机点燃,而是走过去,将烟头接在焚烧的一炷香上,他把头压下,对准烟蒂吮吸,大约两三秒钟,烟卷便燃烧起来,他口中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这里的每一樽牌位,都代表一个无辜枉死的人,而他们或者死在我父亲手中,或者死在我手中。不过死在我父亲手中的占据了这里百分之九十。”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旁边一面墙壁,他一只手夹着烟卷,另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底似笑非笑,“不该说很无辜,我父亲也不是魔鬼,他不会随便扯住一个人就杀掉他,一定是挡住了我父亲的路,想要对他不轨,他不得不防,而防备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他指了指我头顶,脸色讳莫如深,我被吓了一跳,我嘶吼尖叫着向后面蹦跳着跑去,我腿抽筋了,浑身都是冷汗,早已濡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非常难受。我退到一个无法再退的角落,颤抖抬起头看他指给我的方向,一块巨大的黑底白字牌匾,写着三个字:往生堂。两侧点缀白花,这样冰冷的花团锦簇,那三个字都像是人脸,分明没有一丝血迹,却红得凄惨无比。
“我父亲从不信佛,更不信神灵超度,但我母亲相信,她在遇到我父亲之前,非常凄苦,可即使在那样情况下,她也没有对佛灵如此虔诚,正因为我父亲不堪回首的过去,她畏惧他会遭到报应,所以她想尽了一切办法去阻止去补救,而超度这些死在我父亲手下的冤魂便成为了她的一项工作,她为寺庙捐赠的香火钱不计其数,她只要听我父亲提及又死掉一个人,她便吃素一段时间,跪在神灵前诵读一卷经文,我父亲非常固执,他说即使杀光了所有阻拦他的人,他也不会遭到任何报应,因为苍天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是一个瞎子。后来,母亲死了,我父亲用他最后一个月的生命,回忆了所有他杀过的人,欠下的债,供奉了往生堂。他说他不信,但他愿意为了我母亲可以再世轮回投一个好胎,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他,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生活,而去迷信一次。我父亲一生七十五年,也就糊涂了这一次。”
蒋升平指尖夹住的香烟已经燃烧掉了半截,长长的烟灰挂在头上,最终粉碎摔落。
“这是八百五十七条人命,终结在我手中的只有一个零头,我父亲一生虽然风光,但这些永远都不能见天日。他是一个行走在暗夜下的英雄,即便他背负太多血债,不只是我,千千万万的人一样视他为英雄,因为他坦荡血性不畏强权,他从一个贫穷的码头苦工做到南三角最大帮派旗下的古惑仔,再到雄霸一方四方朝拜,如果这世上只能有一个男人,我想就是我父亲。这些灵位不是他的愧疚和后悔,他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悔,这只是他生前最后为我母亲做的补偿,能够让她来生握着这些功德远离我父亲这样人荼毒和伤害。”
他说完冷笑一声,“我所做的一切也不后悔,即便终有一日我会步上我父亲的后尘。生在蒋家,我不能给自己的身份丢人。哪怕这不是我喜欢的路,我也会拼我全力扫清障碍,不管他是祝臣舟还是任何人,他不想活,我就帮他死。如果你不能威胁到他,没关系,我本也没有抱着十足的把握,男人之间的斗争,可以加持的筹码还有许多。”
我声音颤抖得掩去了我本来的声色,“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就算没有神灵没有来世,也一定会遭报应的,那么多冤魂朝你们索命,你们就一点都不怕吗?”
蒋升平垂眸盯着那半截即将烧尽的香烟,“疑心生暗鬼,人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是懦弱胆怯愚蠢才让那么多人向高处的势力屈服一生。我父亲身手快到可以躲过子弹,连死神都无法使他屈服,他还有什么可怕。”
我朝他大吼,“可他到底也死了!明知道没有永远的胜者,为什么无休止的厮杀和算计。你和祝臣舟相安无事盘踞一方就不行吗?”
蒋升平将最后那一小截没有吸掉的烟刁在唇间,狠狠的吸入,白色的烟纸瞬间焚化为灰烬。
“不是我不满足,是祝臣舟胃口太大,心太野。他想把手伸向我的领域我的帝国,他太贪婪膨胀。而我父亲,他一生将所有人掌控在手中,包括自己的死。他为了我母亲自杀,一个男人一月没有吃喝,瞒天过海骗过保姆和厨师,他本就生无可恋,想追随我母亲一起下黄泉,他就算一生问心无愧,也一样不能活下去。我是蒋华东的儿子,我也不会向任何东西说怕。”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
曾经的蒋华东,现在的蒋升平和祝臣舟,为了权势都疯了。
祝臣舟也会走上这样的路吗,迷失了心智,丧失了本性,眼里只有金钱和欲.望,厮杀到十指沾满献血,膨胀到渴望踩住千千万万的人,将巨文变成一个吸盘一个蚕茧,吞吃掉庞大的商业链,也作茧自缚害了自己。
我不敢想那时的他会是怎样的模样,沧桑,悔恨,满头白发。或者风光高贵所向披靡。我只想他平安守着我和祝谨,而不是攀爬得越来越高,到泯灭所有的地步。
我捂住耳朵不敢继续想下去,我大声喊叫都是魔鬼,是疯子,蒋升平沉默不语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静默凝望我,他清俊脸庞染着嗜血的浅笑,我的世界天旋地转。
我在这样歇斯底里的崩溃和惧怕中,觉得眼前一窒,身体不受控制朝后倒塌,轰然陷入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