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关祝谨的事我没有直接告诉祝臣舟,但他何其聪明,眼线遍布许多城市,自然不需要从我口中了解什么,他没有解聘掉那名乳母,可对于祝谨的衣食住行却忽然各位缜密认真,他让巨文一名前不久刚生过孩子的女助理把手头所有工作都交给其他助理,每天的事务就是照顾祝谨,早晨走带孩子上班,晚上带孩子回家,祝谨本身就不爱哭,再这样悉心照料下,仅仅几天便比之前白胖活泼许多,而最难熬的就是那名乳母,她趁祝臣舟在书房偷偷来主卧找到我,进门二话不说便扑通跪在地上,朝我磕头哭泣,我刚换了睡裙打算去煮牛奶给祝臣舟送过去,见她这样我也慌了神,我本能去搀扶她,可想到她险些害死我儿子,我手又缩了回来。
她跪在我面前泪眼婆娑,“夫人,我不知道谁传出的谣言,说我对小少爷意图不轨,对他背后下手,您和先生是我的重生恩人,我孩子出生后就有重病,丈夫嗜赌如命对我们母子不闻不问,我几乎弹尽粮绝,每天看着医院催款单唉声叹气,还好医院可怜我,正好遇到先生手下庞秘书到各个专心大型的乳母中心挑选乳娘,医院便将我介绍过去,庞秘书怜惜我处境,查到我过去清清白白,才在我经济最困难时候让我照顾小少爷饮食,否则以我的卑微,我做梦也不敢想会住到这样奢华的大房子里。先生身份显赫,我就算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对他的独子下手,夫人您这样聪慧,仔细想想就知道,我怎么可能敢呢?”
乳母的话让我有些矛盾和犹豫,按照事实看,我没有抓住她真的对祝谨不轨的证据,但是祝谨也确实在每次和她奶时候会嚎啕大哭,并且嗜睡,作为母亲,本能会怀疑抗拒最接近孩子的人,就只有她和保姆,但保姆是一个小姑娘,在别墅内做事很多年,十六七就跟着祝臣舟负责衣食住行,心怀感恩,又非常天真胆小,她不敢做这样的事,也没有更多直接机会,只有这个半途来的乳母。
我盯着她脸上斑驳泪痕,“我只是女人,妇人之见我自己也不敢过分相信,现在先生也不相信你,事实证明祝谨不喝你的奶后,他活泼白胖许多,你只能等待洗白自己的机会,现在你如何声泪俱下我也无法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你也有孩子,请你理解母亲呵护孩子这颗焦灼的心。但你不必担忧,你仍旧可以留在这里,每个月的薪资不会减少。”
“可我坐立不安啊,夫人。”乳母在地上爬行靠近我,她手握住我脚踝,声音哽咽,“夫人,我现在呆不下去,所有人都防备我,先生甚至不允许我抱一抱小少爷,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这样冷待我,如果我的存在让您和先生不安,我愿意离开,我没有做事,工资也没有理由去索要。”
乳母说完后便从地上爬起来,她顾不得去掸一掸膝盖上的灰尘,转身便往外面跑,她跑出去两步,便迎面撞上从书房出来进卧室的祝臣舟,祝臣舟纹丝不动,乳母被撞得重新跌倒在地上,祝臣舟莫名其妙垂眸看她,问她做什么,乳母才止住的泪水又重新翻滚出来,“先生,我刚和夫人说了,我不打算做这份工作了,我离开别墅,既然小少爷不需要我,府里上上下下佣人都排挤我,认为我心怀不轨,我也该识点趣,省得您和夫人开不了口让我滚。”
祝臣舟听明白乳母的话,他并不像我反应那么震惊,而是唇边一点点绽放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高深莫测,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甚至从侧面角度看,还带些狰狞。
乳母被他这样脸色吓得呆住不语,她大口喘息着,先生两个字断断续续喊了半分钟也没有喊全。
祝臣舟从门外进入,他反脚将门踢上,砰地一声,这巨响使乳母在地上狠狠一颤,她身上的工作衫背部被汗水浸湿,而也仅仅在眨眼的功夫,祝臣舟出现之前,她那样涕泗横流声嘶力竭都没有出汗。祝臣舟每朝前行走一步,她便把掌心撑在地面向后滑行躲避他的靠近,这样你来我往僵持片刻后,乳母扛不住如此沉默的心理战术,她崩溃大哭,“先生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开始磕头,脑门贴在地板砰砰作响,很快前额皮肤便渗出一丝嫣红的血迹,像是淤血那样,看上去极其凄惨。
祝臣舟最终将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墙根角落,他居高临下站在面前俯视慌了神的乳母,“本来我还不打算找你,既然你按捺不住亲自提出来,我不成全你又怎么是我为人。你没有做过是吗,你对待小少爷真的是忠心耿耿吗。”
乳母点头,“千真万确,天地可鉴。”
“如果你说了假话,你在医院血液科垂死挣扎的幼子便死于非命。”
乳母所有信誓旦旦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僵硬,她保持嘴巴微张的姿态,一动不动,眼睛凸起的弧度像一个即将咽气的死人。
祝臣舟盯着她瞬息万变的面孔,“你应该清楚,杀人未遂是什么罪过,何况还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他的父亲是我,就算一点小事我都可以活活碾死你,而你要杀我儿子,我能放过你吗?横竖都是一死,你在劫难逃,想要保住你自己孩子,得到妥善治疗,不和你共赴黄泉,就不要再狡辩,我的耐心十分有限。让你做这件事的人一定承诺了救活你儿子,可他真的能做到吗,你应该非常明白,在南省,除了蒋升平,谁也无法逃脱我的掌控,我如果施压,他就算肯帮,也无能为力。信徒都了解,只有找对了菩萨,才能超度。”
乳母被祝臣舟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她立刻转身扑向我脚下,死死揪住我垂在地面的裙摆,“夫人,您也是女人,是母亲,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对待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我没有生育过,为了钱一时冲昏头脑也许我会做,但我是妈妈啊,将心比心,我做不了。先生不理解我,您也不理解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她,她脸上满是泪水,她在提到自己母亲身份时,那眼底的柔弱和深情无法令我忽视,这样的真情流露是不可能作假的,不管是演技多么精湛的演员,都不可能演出一个真正母亲对孩子的无私疼爱。
我盯着她手背凸起的青筋,一时间没了主见,祝臣舟忽然在这时抬起脚,轻轻朝她手背压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乳母口中传出一声无比痛苦的哀嚎,像是从喉咙内挤出,呜咽又沉闷。
“先生…”
她痛得五官都扭曲,血肉模糊的额头汗珠涔涔,祝臣舟冷笑看着她说,“李素琴,你命很苦,十一年前在农村有过一个女儿,很小便被醉酒的同村汉子在草垛后侮辱致死,治安并不普及,你又没有男人,胆小怕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你本想将女儿葬送在村头坟墓入土为安,可你生活的村落重男轻女思想严重,也很排挤你们孤儿寡母,认为你命硬,所以连一寸葬尸首的地方都不肯给,你只能含泪把女儿小小的尸身火烧,找了一片野地埋葬,这对于一个无助女人是多么大的打击,又多么残忍,我并非不可怜你。”
乳母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刻停止,她彻底沉默下来,一声不吭,任由祝臣舟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踩在她那只枯瘦的手上。
“你离开那个村落辗转进城,一路到达海城,改嫁了小餐馆的厨师,你本以为可以生活得平淡幸福,忘记那些悲惨的噩梦,没想到你又一次遇人不淑,嫁了一个赌徒。他很快败光了你们两个人积攒的家底,而这时你又生下一个重症孩子,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你走投无路,有人找上了跪在医院门口求助的你,告诉你他可以救你孩子一命,但前提便是害了我的儿子。你害怕,可你更害怕自己孩子在病床上日复一日遭受没有希望的折磨,所以你昧着良心答应了,对吗。”
祝臣舟将自己脚狠狠一踩,然后收回,我看到乳母手背已经完全青紫,甚至断裂的骨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蹲下轻轻握住她手腕,询问她是否还好,她一言不发,好像感知不到疼痛,只陷入自己无法言说的绝望和崩溃中。
她不知这样呆愣多久,终于在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后,她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声声催人泪下,不停呼唤苦命的女儿,苦命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