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丞纹哭过后,便将自己困在阳台上,用窗帘遮挡住身体,不肯让任何人靠近。清晨阳光非常明媚,充满暖意的金黄色洒进房间内,她抱住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背部时而起伏时而颤抖。
闵宝涞被她凌晨那一场喊叫闹得脑袋疼,再加上一夜没睡,根本扛不住了,去卫生间时险些在门口栽个跟头,祝臣舟不敢怠慢,便吩咐庞赞送他回闵宅休息,我原本也要跟着离开,但一大早干呕格外严重,趴在椅子上起都起不来,庞赞担心自己车技不佳,路途上颠簸起来会让我更痛苦,于是我就留下,等过了这一阵再回去。
我和祝臣舟站在病房里,隔一张床注视闵丞纹,她手中抓着一件小孩子穿的红色肚兜,正贴在自己脸上细细摩挲感受着,脸上挂了一丝惨白笑容,干裂的薄唇一声声呼唤良良。
这惨烈而悲情一幕给了我巨大冲击,如果说之前我对腹中孩子充满利用,想过在利用完毕后亲手送他上路,从而了却我一切牵挂,只专心抚养露露。那么此时我已彻彻底底断掉这个念头,母亲失去骨肉的痛,比连心十指甲盖剥落大约更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再自私恶毒的女人也无法承受住。
祝臣舟看着角落处凄惨的闵丞纹默不作声,这一夜不眠不休被拳打脚踢让他厌透了她,可终究是自己妻子,道德与法律都背负一重枷锁和义务,他不能选择弃她不顾。
他面无表情绕回床头,提住摆放在矮柜上的保温壶,将里面热粥倒入瓷碗内,捧着碗重新回到阳台,他屈膝半蹲在闵丞纹面前,平视她削瘦的脸。
粥碗内散发出温热清香的味道非常开胃,听说闵丞纹最喜欢蔬菜粥,她常年减肥,除了鱼之外基本不沾荤腥,蔬菜是她最喜欢的食物,分别取上各类品种切丁切丝,洒进粥里搭配酱腌咸菜,闵丞纹能破天荒喝两小碗,可此时她面对最爱食物无动于衷,像是灵魂出窍脱离了这个世界,完全沉浸于那一件肚兜带给她的最后温暖与安稳。
祝臣舟对她说,“把粥喝掉,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闵丞纹这才微微动了动眼珠,她看向他,嘴唇颤抖问,“什么以后再说。”
祝臣舟垂眸盯着瓷碗边缘的兰花,“你养好身体,可以再要一个。”
闵丞纹有些不可置信,她苍白指尖抚上他的下颔,在他唇上细细抚摸,似乎在感受他话中真假,可即使假的又如何,世上错把男人假意当作真心的女人还不是千千万万,何况此时对祝臣舟深深眷恋的闵丞纹。
她一夕之间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这样可怕的变化,让祝臣舟面对她时心情尤为复杂,虽然并非他造成,可他脱不了干系,他忽略掉那样鱼龙混杂的场所一个备受瞩目的孕妇单独行动多么危险。
祝臣舟握住她皮包骨的手,柔声哄着让她喝粥,闵丞纹呆滞良久,她忽然说,“我为什么会失去良良。”
祝臣舟捏住汤匙的手在粥碗里搅拌着,他默不作声舀了一勺,然后喂到她嘴边,她根本不喝,只是倔强盯着他,非要问出一个结果,祝臣舟只好回答说,“我让庞赞去调查了,南海酒楼所有接触过餐区的人,不论宾客还是侍者,都会接受这份调查,很快就有结果。”
闵丞纹吸了吸鼻子,她眼眶不知为何又迅速泛红,她哽咽着问,“你作为父亲,会为他报仇吗。”
祝臣舟说,“当然会,我不可能让孩子枉死。”
他本以为这样承诺就可以过去,他又将汤匙喂到她唇角,可闵丞纹仍旧固执躲开,她睫毛上挂着泪,一下下颤动,“如果凶手就是沈筝,你还会秉公执事吗,你会因为舍不得不忍心,就让良良白死吗,你会觉得死都死了,何必再去追究,让这件事过去,让沈筝继续风光逍遥,让她做母亲亲手迎接她孩子出生,看着我和良良骨肉分离天人永隔吗。”
闵丞纹在说这番话时,祝臣舟脸色已经有些难看,等到她说完后,他面色彻底阴沉铁灰,他将粥碗朝地上狠狠一撂,站起身从她面前离开,未曾有丝毫犹豫。
祝臣舟走到门口时,闵丞纹终于崩溃,她匍匐在地上伸手追他背影,我迅速让开一条路,紧紧贴着墙根,低头看着在地上缓慢入冬爬行的闵丞纹,她爬出去大约几步,可能扯到了伤口,忽然趴在地上不再动,而是泪眼婆娑看着站在门口的他说,“我们母子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那是良良一条命啊,你都不肯让他瞑目吗!”
走廊上灯光与阳光相缠,斜射进来,照拂在祝臣舟高大的背影上,他微微偏头,以半张侧脸面对闵丞纹,他盯着门框上一枚金锁说,“我没有说不追究下去,但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事情怎样做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来指挥。你不停指责某一个人,带有你自己的感情色彩,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不会做任何行动。你自己好好休养,这两天我很忙,恐怕不能到医院陪你。”
祝臣舟说完这番话后,便再没有任何动容与犹豫离开了病房,闵丞纹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发呆,呆了片刻扯出一丝尤为嘲讽的冷笑,这丝冷笑逐渐加深,到放声大笑,她干瘪的身体趴在冰凉地上,荒凉而绝望,我看着她苍白如鬼魅的脸,觉得空气内都凉薄得惊心。
她笑了很久,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泪水,才转为嚎啕大哭。
护士送药进来看到她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她惊叫了一声,麻烦我一起帮忙把闵丞纹搭到床上,护士一边脱掉她裤子检查伤口,一边对我略带埋怨口吻说,“病人才刚刚做过流产手术,清宫过程很不顺利,她子宫壁天生就很薄,孩子四个多月流产对母体伤害要更大一些,你们作为家属怎么不照顾好呢,这么凉的地趴在上面还想不想她恢复?”
我立刻向她道歉,护士脸色不是很好,她为闵丞纹耐心上过药后,又亲自喂她将两枚药片吃下去,闵丞纹不肯咽,始终死死咬着牙齿,护士便把药片递给我,她捏住下巴掰开嘴让我瞅准时机给她塞进去,闵丞纹由于非常抗拒,在下咽后被呛住,伏在床边不停咳嗽起来,护士没有再管她,而是将托盘收拾好走出病房。
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都非常高冷,并且不畏强权,管你是什么身份拥有多少钱财,看不顺眼就会责备,根本不管你爱听与否,不像一些三甲大医院,比较会察言观色,那里的医生医术未必当真过硬,只是托了一个高等医院的背景,显得异常风光与高尚,不过眼力和话锋倒是非常棒,轻易不得罪人,很会做事,并且对于有地位的家属及病人从来都低调而温和,至少我所接触的都是这样,一定程度下,一个人能够往上爬和他是否会做人是不无关系的。
我蹲在床边,轻轻拍打着闵丞纹后背,她咳了一会儿,终于缓过那口气,她抬起眼眸看了我一眼,当发现是我而不是护士时,她忽然脸色一边坐起身,将我一把推开,可她根本没有力气,而我在看到她突变的表情时便做了防备,所以这一点触碰对我而言完全没有影响,反而是她自己受不住那股撞击,向后跌仰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