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丞纹握住我手后,便笑得一脸诚恳温柔说,“陈部葬礼我没有过去,是我失礼,说来我父亲还曾经有求于他,他是一个非常难得一见的好官。我想他看上的女人绝不会错,昨天我查出怀孕时,忽然觉得自己多愁善感起来,我回到家想了一夜,想了我和臣舟之前种种,我自己从前的荒唐,更想到了我和你之间的过节与误会,海城口口相传的流言让我也怀疑过你,甚至动过一些恶毒念头,希望你能看在我们同是女人,捍卫爱情并没有错的份上,原谅我,我们做朋友,这样好吗。我父亲欠陈部长的恩情,由我和臣舟来慢慢替他还,还给你。”
闵丞纹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一个始终恨不得杀了你的人,忽然在危难时刻将你一把推开,他自己承担了那份恶果。她竟还要和祝臣舟一起偿还我恩情,我这辈子光欠别人了,第一次成为了债主,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呆呆看着她满是殷切期待的脸,仿佛在等我一个不计前嫌的美好答复,而我虽然很不喜欢她,但毕竟女人无罪爱情无罪,我只好非常大度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女人原本就难免心肠偶尔狭隘,这是天性,我还不至于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斤斤计较,那我太累了。”
我说完看了一眼她腹部,我笑着说,“祝福闵小姐和祝总一家三口天伦之乐。”
闵丞纹拉着我的手眉飞色舞说,“得到你的祝福,是我最开心的事,证明我们已经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我也祝福你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面带微笑看着她,心里只是冷笑,不是敌人而是朋友,她这样高贵不可一世的女子怎么可能愿意和我出生卑微到极致的女人做朋友,只是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不能抢而已,说来说去目的还是让我远离祝臣舟。以朋友之名束缚我的道德与良知,她大约也了解到我的性格,柔软方式的掌控要比强制和压迫更有效果。
祝臣舟在我和闵丞纹对话期间始终沉默听着,他既不看我也不看她,不知道盯着桌角在思索什么,蔡安将手中筷子递给我,“沈总监,饭凉了。”
我接过筷子坐下,并没有招呼他们两个,而是和蔡安面对面打开盒盖准备用餐,闵丞纹蹙眉看向祝臣舟,“总监?”
祝臣舟抿唇不语,显然没打算回答她,而蔡安却忽然在这时出声说,“祝夫人不知道吗,祝总还没有对您讲?”
闵丞纹脸色有一丝细微的尴尬,“讲什么?他公事方面极少对我说。”
女人最痛恨的不是公事私事讲不讲,而是她最关注最介怀的一个人,和自己丈夫发生的任何,自己都晚于所有人最后清楚,就像一个傻子,被瞒得严严实实,耍得干干脆脆。
蔡安放下筷子交叠双臂坐得非常端正说,“陈总赠予祝总的股份,我想外界报道祝夫人也都听说了,有关沈总监这边,是祝总和蔺股东一致决定让她担任要务,任职美索,以后和祝总就是同事,倘若祝总无暇分身,有沈总监在亲力亲为,美索也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闵丞纹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凝固冻结,但她仍旧在听完反应过来后露出一丝比较勉强的笑容,“这样的话,那么沈小姐任职是应该的,毕竟这是她丈夫的产业,如果换做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放任下去。”
她说完后忽然在蔡安旁边坐下来,和我斜对面,蔡安本能的往一侧挪了挪,她仰起头对站在桌旁的祝臣舟说,“我想喝一杯梅子汤,再要一份蔬菜粥,我们就在这里吃。”
祝臣舟扫了我一眼,他对闵丞纹非常具有耐心说,“这边环境太嘈杂,不如我们去外面吃,我记得你刚才说,想要尝尝巴蜀那家石锅辣汤。”
闵丞纹咬着嘴唇眼巴巴看着我那杯没有动过的梅子汤,“可我看沈小姐在喝,也非常馋。”
祝臣舟也将目光落在我的梅子汤上,蔡安朝我不动声色眨了眨眼睛,我立刻心领神会,按照目前状况来看,似乎祝臣舟对怀孕的闵丞纹有求必应,非常纵容顺从,毕竟她腹中有祝家血脉骨肉,他自然要迁就一些,闵丞纹似乎很不满我任职美索和祝臣舟朝夕相对,她也发现祝臣舟这段时间经常把时间耗费在美索,而不是巨文,她肯定会多想,是我在这里才勾住了她丈夫的魂儿,她坐下势必要和我进行言辞战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我本身身份就敏感。
我想到这里便和蔡安几乎一同起身,我说,“我手头还有点事务没有弄清,才来这边不好耽误公事进展让其他人对我产生意见,祝夫人慢用,我失陪。”
我转身要走,闵丞纹欠身叫住我说,“可我还想和沈小姐聊聊,我没什么朋友,也没有自己事业,臣舟又忙,不能时刻陪我,沈小姐不方便和我吃顿饭吗。”
我想了一下,装成非常为难的样子,“今天实在不便,不如这样,改天我备了薄礼亲自到您住所探望,我们好好聊聊。”
闵丞纹这才褪去脸上的失望露出笑容说,“那我一定会好好练习一道拿手菜,让沈小姐尝尝我手艺,作为我诚心和您做朋友的谢意。”
祝臣舟在一旁笑着说,“沈小姐有口福了,我想要吃一口她做的菜,难上加难。”
闵丞纹将手上的丝巾朝祝臣舟扔过去,被他熟练稳稳接住,她撒娇说,“又揭我老底。”
我和他们道了别,便与蔡安回到办公楼,我们在三层分开,我回到办公室一下午都意兴阑珊,我拿到了人事部交给我的美索内部职员资料,我打算重新整顿这些部门之间的人员职位安排,美索在陈靖深死后、祝臣舟还不曾接管的十几天期间几乎乱成一锅粥,蔺如虽然非常精明能干,但她毕竟不是总裁,上面又有崔兴建这个第二大股东压制,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美索险些垮掉,我要将这些臭鱼烂虾一个个挑拣出去,除了这些工作,我也没有什么实质的任务,我不想无所事事。
快到傍晚时候,蔡安从外面敲门进来,告诉我有一个女人找我,在楼下前台那里。
我询问他叫什么,他说对方没有说,只让你立刻下去,我觉得这女孩真个性,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太明白,这样缺少了一些礼节和尊重。我又问她长什么样子,蔡安说很年轻,学生气,白白净净,瘦弱短发。
我将我记忆内所有脸庞翻遍也没有找到符合蔡安叙述的这个女人,我将手头工作暂停,吩咐他留在办公室帮我照看,便匆忙乘坐电梯下楼赶到一层,我距离很远便看到一个穿着咖啡色风衣的背影,短发到脖颈,一侧抿在耳后,娇小玲珑,我看着她背影想了一下,便试探着叫了一声曲笙,而那个女孩立刻转过身来,果然是她。
她比一个月前陈靖深刚去世来看我时要丰满一些,可见韩竖真的非常疼爱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没有见到过她眼睛最明亮美好的时候,但我见到了她人生低谷,一切都晦暗的模样,此时她的脸和目光远比在秦霁身边时,要纯情生动得多,从前她只是秦霁的女人,委曲求全,毫无自我,现在她才是曲笙,活得非常漂亮,被韩竖呵护在掌心的女子。
我刚要微笑朝她打招呼,给她一个真诚的拥抱,她忽然神色慌张冲我跑过来,她咬着嘴唇,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滚下,全部沿着轮廓曲线滴落汇聚在她下颔和人中,这样反差令我茫然无比,她用手将我身体夹住,磕磕绊绊说,“沈筝…对不起,韩竖不敢来见你,他怕你会崩溃会杀了他,露露…露露不见了。”
曲笙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从我头顶狠狠劈下来,将我击得身体一晃,我抓住她手腕眼眶瞬间红了,“露露不见了,什么意思?”
曲笙摇头说,“她丢了,我们翻遍了她能去的地方,都没有,韩竖找了很多熟人去找,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我们又拿捏不准对方什么人,万一是有所图谋的绑架,生怕惹恼了他们会伤害到露露。”
我觉得这番解释简直荒唐而不可思议,韩家是什么人,也是黑白两道混了一辈子的世家,虽然敌不过蒋华东,但也算称霸一方,怎么还会有歹徒敢自投罗网往枪口上撞,谁能绑架露露,图财害命显然不可能,那么势必是因为仇怨,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焦急和责备,我难以忍耐大声对曲笙嘶吼出来,“我将孩子交给韩竖,他是死人吗?我不用他为陈靖深报仇,凡是有丝毫危险的事,都是我亲自做,我只求他看在他和陈靖深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帮他照顾好遗孤,这很难吗?为什么好端端的露露,昨天还和我通话,还在叫我沈阿姨对我又哭又笑,今天你来告诉我她不见了?”
曲笙从没见过我这样失控又暴怒,她吓得身体颤抖起来,根本不敢直视我双眼,“对不起沈筝,是我和韩竖的疏忽,周末我们带她去游乐场,我和韩竖就在最外面,但是旋转木马转到最里面时,经过一个树洞,等再转过来时,露露就不在那匹马上了,我和韩竖立刻去找,但我们没有带保镖,人手有限,当时周末游乐场人山人海,我们根本无能为力,等到召集来人马全面封锁园子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对方早就带着露露离开了现场。”
我眼前一片黑一片白,交替侵扰着我,我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焦急和责怪,攥着拳头朝曲笙抡过去,但到一半时,我看她紧闭的双眼和惊慌苍白的脸色,便又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这样对她,露露是我的孩子,我自己无能照看她,托付给别人,照顾好是情分,照顾不好,我们都有责任。
我将手无力垂下,曲笙等了许久见我都没有动手,她主动握住我的手狠狠朝她脸上扇了一下,这一下非常用力,我只感觉自己手都被震麻,她左脸立时闪现五个指印红痕,她哭着说,“对不起沈筝,是我和韩竖的错,我们太笨了,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好,辜负了你的嘱托和信任,也对不起陈靖深,如果她有点什么事…”
“闭嘴!”
我狠狠甩开她握住我的手,我脸色阴沉得能卷起一阵龙卷风,“她出不了事,我会想办法救她。”
曲笙不住点头,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配合我说,“对对,她不会出事,她会平安回来,我和韩竖分析过,掳走她的人,应该会直接找你,大约已经过来海城,不出意外也就这两天,到时候你不要慌,韩竖处理完事务晚上就会来海城,我们去公寓找你。”
我此时就像无头苍蝇,没人知道我有多么惊慌和担忧,我惧怕的现实有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足够对方朝露露下毒手,丧心病狂的人会忽然做出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我说,“你先去接韩竖吧,他在海城有房,我需要你们会联系。”
我打发走曲笙后便心神-不宁几乎崩溃在大厅内来回踱步,前台过来询问我怎么了,我只是一把将她推开,一句话也不说,我脑子完全空白,整个心都乱套了,露露丢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到底是走投无路想要殊死一搏的绑匪求财还是别有图谋的人想对我下手,对美索下手,才拿露露开刀,或者目的干脆就是父债女还。
我这一刻几乎要恨疯了我自己,我原本以为将她送到韩竖那里远离危险之地就会保住她安全,没想到她早被盯上了,哪怕我将她送出国,她一样逃不了这毒手,到底是谁无耻到这个地步,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我在手足无措间,听到身后电梯门忽然发出叮的一声被打开,我下意识看过去,为首的祝臣舟在一群部下和职员的簇拥下从里面走出,他穿着酒红色西装,显得非常优雅白皙,他手上拿着一份打印资料,正在听旁边的一名经理汇报什么,我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所有理智和冷静荡然无存,我疯了一样拨开人群朝他冲过去,在祝臣舟还不曾反应过来的空隙一把扯住他衣领,银白色领带在我的撕扯下松松垮垮系在他脖颈,他略微怔了一下,便定定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