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丞纹在病房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她出来时脸上的笑容并不自然,似乎有些强颜欢笑,她看了看还在走廊长椅上等候的我和庞秘书,我们三个人视线交错相对,她冷笑一声,“还没有走,我终于明白一个女人迷惑男人的最大法宝是什么,美貌和手段都在其次,主要是赖皮。我什么都比你强,唯独这一点厚脸皮,我是万万无法比拟。”
我站起来接过庞秘书手上已经由热转为温的蔬菜粥,我笑了笑说,“不管是什么优势,贱也好贵也好,能让男人为了救我,甘愿自己身负重伤,还会亲口对妻子说出谎言,这就足以证明我作为女人,赢其她女人赢得很漂亮。”
“可你赢了吗?如果你赢了,为什么站在他身边名正言顺的新娘不是你,而是我。我们一同接受所有人祝福,一同迎接更美好的生活,就算他对我说谎言又怎样,至少我有资格要求他,他也必须要给我一个解释。”
闵丞纹非常得意说出这句话,她似乎早就揣摩许久,盘算着我说什么时她要接上这句话狠狠打压我的嚣张,她看着我身后面无表情的庞赞,微微扬起下巴说,“庞秘书,告诉这位恬不知耻的沈小姐,谁才是祝夫人,谁才是赢家。”
庞秘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然后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向门板,他主动走到门口敲了敲,里面传出祝臣舟低沉的声音,庞秘书将门推开,他站在门框处,对闵丞纹大声说,“当然您是祝总的夫人,您是赢家,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所以您没有必要再向我和沈小姐提点什么,我作为下属,永远都会敬重仰望您。”
闵丞纹万万料想不到庞赞会做出这样举动,她脸上的表情如同冻结,我也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看上去冷淡而绅士的庞秘书不仅是一个同性恋者,非常隐忍沉默爱慕着自己的上司,还非常具备和女人争斗的才智与头脑,我忽然很想发笑,但我知道这个关头我不能笑,否则一定会和闵丞纹坐下更深仇怨,我目标仅仅是美索,树立更多敌人只能让我愈加困顿。
祝臣舟面色淡然扫了一眼门口,闵丞纹立刻有些焦急要张口解释,被他以一个手势制止住,他眉头紧锁看着我的脸,闵丞纹也察觉到了他不对劲的神色,她顺着祝臣舟目光看向我,在发现我脸上一片红肿时,她脸色彻底苍白,她眼疾手快挡在我身前,做出一个腹部绞痛的姿态,她以为祝臣舟会转移注意力到她身上,没想到她失算了,他仍旧眼睛不眨凝视我,闵丞纹只好喊了他一声,想要吸引他的精力,房间和走廊都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在提醒我们此时有多么诡异,我下意识用头发将自己脸一遮,“你们聊,我出去吃点东西。”
我留下这句话后便转身飞快跑出了走廊,在我冲向电梯时,我听到了身后不远处闵丞纹如释重负的呼吸。
我离开住院部去了一楼大厅取款机后方的公共电话亭联系苏玫,在电话中我觉得自己所有压抑都急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宣泄出来,我一边说一边又哭又笑,直到眼泪都流出来,我摸着自己滚烫浮肿的半张脸,告诉她我被闵丞纹打了,我开玩笑说你要替我报仇,苏玫仗义承诺,“等我平安生了孩子就帮你撕碎那个小人得志的贱妇,敢这样明目张胆往你脸上招呼巴掌,她也太把她爸爸当回事了,在海城横行霸道也得问问自己有没有那个底气,她是嫌身上衣服穿得多,还是觉得婚礼上那一出还不够寒碜,打算当街游行展览?”
我笑着嗯了一声,有路过的家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病人朝我的方向走过来,似乎想要看看黄昏的阳光,我迅速抹掉脸上眼泪,压下那股锥心的哽咽对电话那边的苏玫说,“孩子怎么样了。”
提起孩子苏玫立刻充满柔情,“孩子很好,但是非常调皮,可能是个男孩,我明天就去做检查,他已经会踢我了,每天都会踢,这样情况维持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孩子父亲昨天过来陪我吃了顿饭,都是我很喜欢的食物,不知道是不是宝宝也清楚父亲难得陪我们一次,他没有闹,我食欲很香,睡得也好。”
她说这些话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苏玫其实也是一个非常张狂的女人,谁让她得意了小半辈子,把很多男人都拿捏在手中,过得不知道有多风光。
可人前显贵岂是那么轻而易举,很多姐妹儿评价她,苦乐参半,她经历过太多男人,比崔婕还要多,她每一段感情都用尽全力,可最后也都心力交瘁,后来不知道跌跌撞撞了多少次,她才放弃了情爱的念头,只专注于从男人身上捞钱,直到遇见这个齐总。
当初崔婕说过,苏玫这辈子还会再栽倒一次,大约就是这个齐总。我说你怎么这样肯定,崔婕说她找了一位泰国的大师看面相,把我们几个人的相片都拿了过去,大师点评了多有女人,命数都不错,不是大富大贵的命也是衣食无忧,唯独在我和苏玫这里,那位大师一言不发,在崔婕百般催促下,才闭着眼睛说了纠缠二字,我觉得很荒唐,连听也懒得听,可崔婕揪着我叨叨个不停,说泰国大师都天赋异禀,尤其擅长降头,很多港台明星都会去请个小鬼,保佑自己婚姻和事业,这位大师是泰国神坛的丰碑人物,有钱未必请得来,他还要看缘分,凡是神鬼方面的事物,几乎包灵验,还让我去求个签,不过我始终没有理会,直到祝臣舟出现陈靖深去世这种种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发生,我渐渐相信了自己坎坷又复杂的命数,我曾有过去找那位大师求破解方法的心思,不过见到苏玫过得如此幸福,我也可以打消这个念头,把这些结论归为一个骗财的欺诈。
苏玫挺着大肚子在我挂断电话后的半个小时便飞速从家里赶来,她现在居住养胎的公寓距离这边非常近,原因是齐总觉得方便她临时不舒服到医院会很快,而不至于耽误最佳时间。
我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昏黄路灯投射在地面的光束,苏姐站在我旁边,她手上拿着一个被撕碎了背带的皮包,一脸愤然说,“现在女人都他妈要疯啊,我也和老齐女儿撕了,她说我鸠占鹊巢,带着肚子里的野种占了她父亲名下的房产,那是属于她的,要不是保镖听见动静及时进来拦住她发疯,我现在搞不好都流产了。”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秃的一块头皮,“这她给我扯的,好粗一缕头发,我添油加醋到老齐那里告状,估计她这一年的零用钱都停了,那丫头片子最喜欢花钱,断了她经济来源比宰了她都难受。这可不要怪我不义,她先要毁掉我的孩子,谁会坐以待毙,与其被毁掉,不如我先毁了她。”
我看了一眼她脸上还没有消下去的愤慨,“后母难做,当初我第一眼见露露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有血缘关系,说深了你就是蛇蝎心肠待别人儿女犹如毒妇,说浅了她有一点不好别人会认为你没有悉心教育她,你心里有亲疏之分,总之除非孩子非常优秀毫无错漏,不然后母就会被骂得体无完肤。”
苏玫扫了一眼医院大楼门口停放的那辆夺目艳丽的粉色跑车,她哼笑了一声,“什么大家闺秀,纯粹一个泼妇,有本事自己看住了丈夫,怪别人抢,自己没能耐还往你头上破脏水,再说了,你抢了吗,如果你沈筝出手抢,还能轮得上她嫁给祝臣舟当太太?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我面无表情说,“就算我抢,我也不可能取代她妻子的位置,有些女人生来注定就藏在正室的光环背后,当小三成瘾,做情人为根,有些女人就注定要成为贤淑的妻子,当一个男人把你规划在某个特定位置上,任凭他对你如何喜欢,你使出浑身解数,结局也不可能改变什么。闵丞纹没有错,错在我曾经一时糊涂。”
苏姐听我这样说,她不再搭腔,而是意兴阑珊坐在我旁边,她拿出手机和钱夹,便随手将包丢在草丛内,里面的一些护肤品和食物零零散散从包口掉出,我看了一眼,没有问她为什么不要,很多没有价值的人,或者忽然失去了兴趣的东西,等待的结局都是丢弃。
苏姐问我,“你还要报复祝臣舟吗,昨天的事如果不是他舍弃自己安危救你,现在躺在床上的很有可能就是你,甚至你能不能咬牙扛过来都是未知,这边医生我有熟人,祝臣舟的诊断证明我看了,失血过多,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我搓了搓被冻得通红僵硬的手掌,捧在唇边呵了口热气,我仰头看着远处由浅至深的瑰紫色天空,“我没有回头路了,我和祝臣舟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可能会牵扯很久,一直都纠缠不清,他不放过我,我也无法放过他,你让我怎样背负这么多罪孽去好好过日子,露露还寄宿在学校,我答应她去看她,可我根本不敢去见,你让我怎么说,她问我爸爸呢,我说死了?她才多大,她怎么承受得住,她非常脆弱敏感,她知道死亡的概念,她出生就没有母亲,后来我这个后母待她并不真心,我出于讨好陈靖深,和她假意惺惺,我对这个孩子有愧。也许没有我,陈靖深一样活不了,可我迈不过自己曾背叛他的那道坎儿。”
苏姐握住我冻僵的手,放在她温热掌心内搓着,她对我说,“可祝臣舟应该是真心喜欢你。不管他用了多么不光彩而阴险腹黑的手段,过程并不能代表什么,他希望达到的目的证明他对你充满了要占为己有的渴求,他这样的男人有千千万万女人可以选择,不管是妻子还是情人,可他却唯独把手伸向了你,如果我是你,在这样尴尬又无所依靠的局势下,我会暂时卸掉自己一身防御的刺,人不能活在愧疚中,要活在坦然里,陈靖深已经死了,没有人再去计较你曾背叛过他,我们这样的女人原本就不是外人眼中的好女人,你何苦为难自己。”
我垂眸看着她指甲盖上一点朱蔻,我说,“如果陈靖深的死和祝臣舟没有任何关系,也许我会选择顺应自己内心,去接受这段匪夷所思也让世人指指点点的感情,他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恐惧,男人在社会压力上承担的永远比女人更多。但现在我不能,我一辈子都无法向他妥协低头,道德和悔恨谴责着我鞭策着我。你知道吗,我和祝臣舟之间,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现在都不敢说他最初对我的好与接近是否带着目的,还是真如我看上去那样纯粹。他用最美好的糖衣炮弹为我设计了一个陷阱,他以为我会像其他女人那样,为了他疯狂,不惜一切甚至失去理智抛弃尊严,他想要不费一兵一卒只用一个女人将陈靖深打击得一塌糊涂,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诡计中对我产生兴趣。可他为什么不曾妥协,不曾收手,因为在他心里,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和这世上千千万万的女子并无不同,只是稍微多了一些吸引他的傲骨与聪慧,我的价值和魅力比不了他胸中远志与复仇信念,那么我凭什么要为一个男人一错再错。从两块冰凉巨石的夹缝内滋长发芽的逆世感情,绝不能开出花来,必须要掐断它的根茎,让它死于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