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臣舟抱着我滚入钉满铁钉的钢板,他将我完全护在怀中,而他整副身体则垫在我下面,完全压在尖锐的钉子上,从一侧滚过来的俯冲力以及我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将他背部皮肉嵌入钉子的三分之二,我听到他咬着牙的闷吼,以及他浑身在一霎那间涌出的冷汗,我吓得手足无措,只剩下非常无助而绝望的悲鸣。
我躺在祝臣舟身上不敢动,因为我每每触碰他一下,不管是裸露的肌肤还是衣服,都是满满一手的鲜血,粘稠而温热,散发着腥味,我想哭哭不出来,一口气哽在心口提不上,我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我怨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到潇湘馆看戏,我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让司机来接我,如果我小心谨慎一些,是不是这些灾难就不会发生。
濮茂所有力气都冲锋陷阵在刚才那一瞬间,两米长的钢筋相当于一百多公斤,他扛起的动力在这分秒的时间内消失殆尽,他举着步伐有些摇晃不稳,但他已经杀红了眼,他知道自己一旦妥协和放弃,就意味着祝臣舟会新仇旧恨变本加厉算在他头上,他姐姐活不了,他也要走进监狱暗无天日。
所以濮茂爆发了,他声嘶力竭吼叫着朝我和祝臣舟的方向再次扑过来,祝臣舟已经被那股巨痛消磨掉了他完整的意志,如果是他自己对付濮茂,也许并不难,可带上我这个毫无能力却还要扯他后退的人,他只能不停被削减战斗力,我看清楚这一点后,我对艰难起身抱着我继续躲避的祝臣舟说,“你别管我,你自己走,你去搬救兵,我能扛多久就扛多久。我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你有妻子有事业,我们两个人的价值本身就悬殊很大,你没有必要为了我损失掉什么,我只求你有一点人性,不要伤害陈靖深无辜的女儿。”
祝臣舟动作微微一顿,他垂眸看了我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和已经起皮的嘴唇将他整个人都显得异常疲惫和憔悴,我以为我语速过快他没有听清楚,我刚想重复一遍,他忽然蹙眉恶狠狠对我说,“闭嘴。”
他侧过身体伸长手臂去抓不远处的一个巨大铁锹,因为他这个动作,他整个背部都暴露在我视线之中,全部鲜血淋漓,黑色大衣被铁钉勾住挂在钢板上,而祝臣舟穿着的白色衬衣已经完全被染成鲜红的一片,触目惊心。
我只感觉到自己头脑一阵阵晕眩,连温热滚烫的魂魄都被那冲击力极强的血污而变得冰凉,我抓住他手臂想要以他为支撑爬起来推开他,将他推出胡同,可他早已察觉到我的意图,他冷着脸孔一把将我扯回,躲开了濮茂飞扔过来的砖石,祝臣舟将我脑袋扣在他胸口,他一边来回摆动身体躲闪濮茂扔来的石头和木板,一边厉声对我说,“抱紧我。”
我两条手臂早已缠住他腰,可我始终没有将双手扣住,我在找时机和他滚到胡同口,将他一把推出去,只要我关上那扇破败的大门,用泥沙口袋挡住,祝臣舟根本进不来,他只能离开去搬救兵,不管我是否会扛到他赶来救我那一刻,至少我没有欠他什么,只有我一个人遭毒手。
我不愿欠一个杀害我丈夫的男人任何恩情,这会让我丧失报仇的意念。
祝臣舟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他将手伸到背后,合住我十指,逼迫我搂紧他身体,我在他怀中闷声哭出来,“我不想欠你什么,是我自己惹了麻烦,我自己扛。我不需要你假好人!”
“我当然不会帮你什么,沈筝,对于一个时刻想要诋毁我名誉害我一蹶不振别有图谋的女人,我不会心慈手软,可我更想看看你还能折腾出什么把戏,我不否认我渴望将你据为己有,但我更不会厚颜无耻到以我的恩情逼迫你妥协献身,如果我知道那一晚之后会让你背负这样深重的自责和懊悔,我绝不会碰你。”
濮茂在和祝臣舟的纠缠厮杀中,被那根巨大的钢筋压制着失去了力气,他疲惫不堪的站在原地喘了一会儿,然后弃掉手中那根选择了一根非常短但是格外粗壮的水泥管,他两只手抱在胸口,步伐踉跄朝我们逼近,我能感觉到祝臣舟手上的温度在一寸寸变凉,他背上的血已经凝结成咖,地面到处都是暗红色的块状液体,空气内蔓延浮散着令我发慌的气息。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几次接触到了死亡的边缘,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加真实而血淋淋,我被疯狂的濮茂逼得无法后退,保护我的是一个身负重伤本该与我为敌的男人,我夹在道德和求生的矛盾中间徘徊不定,我非常痛苦得仰起头,祝臣舟的额头不知何时被蹭破一块皮,露出粉嫩的细肉,那上面垂着一滴血红水珠,在一阵微风拂过后,那滴血忽然溅落在我眼脸下方的一根睫毛上,于是我整只右眼都好像被一片血雾蒙盖住,我能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红彤彤的,像陷入一个血流成河的世界。
我吓得抱住耳朵尖叫出来,我忘记了理智和冷静,我无数个死神围堵着我和祝臣舟,将前不久还光鲜亮丽的我和高大绅士的他变得狼狈又无助,祝臣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以为我精神失常,他一边拖着我身体后退,一边时刻关注着对面濮茂的一举一动,他询问我感觉怎样,是否还能坚持,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喉咙好像有一条声带被斩断,我指着自己嘴巴痛苦摇头,我好像落下一颗血泪,祝臣舟看着我那只遍布血迹的眼睛,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我的血还是他的,他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他对情绪仍旧非常过激的濮茂说,“你放下手中武器,我让你离开。”
濮茂看了看我们两个人的负伤情况,他大笑说,“让我离开,是我让你们离开吧?”
他打量着祝臣舟满身鲜血,他啧啧了两声说,“都说巨文祝总心狠手辣,把人命看成草芥,每分钟就能进斗金,和南省那边黑白通吃的蒋升平私交甚好,看来身手也不过如此,外面人传得言过其实。”
祝臣舟脸色非常苍白,比刚刚受伤时候还要更多一层青色,可他语气内完全没有丝毫虚弱,只有我距离他最近才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如果不是有她在,我不会输给你这样的废物。连女人都不放过,你也只配作为一只玩物存在这个社会,供人欢乐就是你仅存的一点价值。”
濮茂听到他这番话后,立刻脸色狰狞着朝他扔来那根粗大的水泥管,虽然处境和地位并不允许他有任何自尊,但男人终归是无法忍受别人对自己的贬低和侮辱,何况还是他昔日深爱女人的丈夫,这就更加重了一层隐晦与特殊,我抓住祝臣舟的衣摆,“你为什么要这样刺激他?他已经停下了,我们拖延时间到你的人赶来救我们,这才是最好的策略,你这样刺激他最脆弱的底线,他会发狂的,你已经受伤了,你怎么打得过完好无损的他?”
祝臣舟说,“我的人何时赶来我不清楚,不要把所有的希望都赌在未知的可能上。你认为不刺激他他就会真的放我们离开吗,这个社会在高等学府内进修的人纵然学识渊博,可未必拥有社会经验,未必能看透人心险恶,然而濮茂在最鱼龙混杂的地方生存,他眼中的人情世故不一般人要更加阴暗透彻,他不会轻易相信我们这样的人能够放他平安无事,他一定会要一个万无一失的结果,那么你我注定要有一方残缺,我当然不会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我宁可冒险。”
祝臣舟说完扫了一眼他脚下四仰八叉的各种水泥管和钢筋,全部是濮茂在祝臣舟那番蔑视他尊严的话之后扔过来的,祝臣舟冷笑说,“你看他身边,还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吗。”
我顺着祝臣舟眼神示意看过去,果然濮茂已经弹尽粮绝,他四周所及的角落除了袋子装满的水泥沙什么都没有,他想要和祝臣舟打,就只能赤手夺空拳,而很明显,即使祝臣舟身负重伤,单凭他身手底子也可以制服他。
濮茂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他没有可以用来发疯的武器,便朝这边扑过来,祝臣舟一把将我推开,他弯腰抄起地上的铁锹朝濮茂肩膀狠狠砸去,濮茂脚下打滑恰好因祸得福完美避开了这一下重击,他们两个人一站一蹲,濮茂一把抱住祝臣舟大腿,将他整个身体朝前方用力拉扯,祝臣舟重心不稳跌倒在地,和他一起翻滚厮打起来,濮茂虽然身手不行,但下手却狠,他每一下都朝着祝臣舟后背的伤口扎去,甚至以自己口袋内的手机为利器,在他满是钉孔的肌肤上用力撞击,我听着那一声声闷响接连炸开,我整颗心都漏掉了半拍,我慌乱中抄起不知什么东西,朝着背对我正朝祝臣舟下手的濮茂脖颈后用力劈下,他无比痛苦吼了一声,身体瞬间僵硬住,像一樽石雕,怔怔了约有两三秒,便直挺挺朝前狠狠坠落。
祝臣舟把昏死过去的濮茂推开,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满是鲜血,已经分不清来自于谁的体内,而这时胡同口响起无数汽笛和嘈杂脚步声,朝这方快速逼近,许多黑衣保镖蜂拥而入,将我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庞秘书步履急促,他看到跪坐在地上的满身鲜血的祝臣舟后,立刻冲过去蹲在他面前询问他情况,祝臣舟捂着自己额头那块裂疤,他缓慢说,“我没事。”
庞秘书非常冷静看了一眼他后背的伤疤,“失血情况严重,抱歉祝总我来晚了。这边非常难找,路上始终堵车,我找了交通大队进行封锁让路,才赶到这边,希望您原谅我的失职。”
祝臣舟嗯了一声,“不怪你,是我疏忽大意,没有带保镖。”
庞秘书搀扶着祝臣舟将他架起,不过祝臣舟非常要强,他并不远让庞秘书扶他,而是将他推开,坚持着走到我面前,他看到我呆愣的模样笑了出来,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怎么,吓傻了。”
我看着匍匐在地上苟延残喘气息奄奄的濮茂,我颤抖着嘴唇指了指自己,“我杀了他吗?”
祝臣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看到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只蚂蚁或者微不足道的蜉蝣,庞秘书心领神会走过去,弯腰探了探濮茂鼻息,他说,“如果立刻送医,应该死不了。”
祝臣舟冷笑说,“为什么要送医,死在这里不是很好。”
庞秘书眼神冷淡而凉薄的扫了一眼被判为死刑的濮茂,似乎早就习惯了祝臣舟的阴狠,他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意外与怜悯,而是低下头说了声是。便吩咐那些保镖将胡同外停泊的汽车门打开,请我和祝臣舟上车立刻去医院就诊。
我不可思议看向祝臣舟,他正牵住我的手要将我带离胡同,我指尖在他掌心不由控制得僵硬住,我说,“不救他吗,在你眼里人命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