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结束后,庞秘书仍旧没有回来,祝臣舟也不曾提及他,我们一起从剧院内走出,还不到晚上八点。我原本以为祝臣舟会急着赶回公司召开晚间议会,毕竟天色还早,凭借我对他不算深入却也大致通透皮毛的了解,他属于事业心极重的工作狂,几乎是分秒必争,绝不肯错过一点办公时间,这和他谨慎多疑的性格分不开,他会握住每一丝攀爬的机遇让自己升得更高,拼尽全力扩大仰望他的群体基数,我甚至见过他在用餐时都用平板电脑收发文件,忙碌起来丝毫不曾懈怠。
可我惊讶发现他今晚始终慢条斯理陪我在街头行走,没有一点要提出离开的意思,反倒是我很不适应。
海城快到春节时,比任何一座城市的年味都重,街头角落高楼大厦全部贴满了大红色吊钱,原本是非常俗气的一种装饰,可落在这座流光溢彩缤纷斑斓的城市中,又显得非常姣好动人相得益彰。
我和祝臣舟不知不觉走到剧院最尽头的弄堂长街,这是海城除市中心之外最热闹的步行街,占地面积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庞大,特色小吃童趣商店琳琅满目陈列在街道两旁,一年四季都络绎不绝。
我记得陈靖深就非常喜欢逛这里的董记古玩店,每个周末都会抽空来坐坐,阳光好时就在阁楼上,喝一杯店老板精心沏泡的西湖龙井茶,阳光不好时便坐在门庭伞下,越过篱笆墙翻开压箱底的古书,陈靖深喜静,这样的时光他过一天都不觉得无趣。
其实古董市场把玩喜好的人很多,但大多外行,真正识货的寥寥无几,就算再识货,也难免一次半次的看打眼,而我见过的最厉害内行就是陈靖深,他交易过的瓷瓶字画大约有四五十件,却无一赝品,他曾花费一百六十元从估画街淘到一幅字画,然而经过评测估价,竟然是北宋时期的皇室画作,由于战局跌宕流落到民间,一直被埋没,却因为陈靖深的慧眼如炬从一堆废铁内脱颖而出,问世时震惊古玩界,价值翻了一万倍不止。
我顿住步子定定看着董记两个字,正经店铺现在已经关门歇业,夜幕降临这趟街成为了摊贩的天下,各家店铺门内漆黑一片,只有披着月色的两条春联在寒风内颤动,我透过那重峦叠嶂,仿佛看到一身警服英气逼人的陈靖深,他端着一盏茶站在篱笆架下,神情专注品鉴一幅书法。
他察觉到我的注视,缓慢转过身来,篱笆架经风一吹,簌簌飘下凋零的槐树花,空气内蔓延着蚀骨迷香,他朝我咧开嘴笑,牙齿洁白温润如玉。
他说,“沈筝,过来,陪陪我。”
我伸出手在空气内用力一抓,原本就站在那里和我距离很近,但却在我即将触摸到他时,忽然变成了透明,朝空气内挥发散落,一地白沙。
我刚要冲破喉咙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白日梦而已。
我红着眼睛看那虚无漆黑的地方,哪里有篱笆架,哪里有他。
我从没有这样渴望拥抱陈靖深,我很想知道他在里面过得好不好,是否在每个无法入睡的深夜会怀念我躺在他怀里的时候。
我抱着双臂觉得有些冷,颤抖间祝臣舟脱下了他黑色大衣,披在我身上,他非常细心替我将最上面一颗巨大纽扣系住,防止衣服会脱落,然后他用一只手环住我腰部,揽着我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条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长路。
两旁的每一棵树都挂满了星星,发出极致明亮的光芒,足有成百上千,它们聚集在一起,高高悬挂或者低低盛放,全部闪烁出白光,越往深处走越多得不可思议,它们几乎遮盖住参天大树的本来面貌,视线里能看到全部是或大或小的精致星星。
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我立刻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我走来的路,铺陈着一地夺目星光。
祝臣舟没有任何表情,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内,静静注视我夸张而惊讶的脸。
我指着那数也数不过来的星星,咿咿呀呀说不完整一句话,他的脸色终于松动破功,他露出我自认识他以来最纯粹无防备的笑容,“沈小姐现在相信,天上有星空,地上也有吗。”
他说着话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对面树上挂着一颗光芒最强烈的星星,我本能抬起手挡在眼睛上去遮盖那刺目强光,而与此同时我垂在身侧的另外一只手被他握住,似乎有一颗冰凉水珠滴落在掌心,我睁开眼去看,错乱纵横的手纹上安然躺着一枚钻石,晶莹剔透身形庞大,它足足占据了我手心一半。
我根本不敢去想它价值多少。
祝臣舟略微有些无话可说的窘意,他似是漫不经心看着远处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星海,他对我说,“答应过你,送一颗天上的星星。我说不食言就一定不会。我会用最短时间买到作为星星的陨石,将这颗钻镶嵌在上面,挑最有意义的日子送给你。”
我喉咙发涩,眼睛早已睁不开,只剩下唯一力气捏住掌心的钻石,我从没想过会有一个男人悉心准备为我做这些,我更不会想到鄙薄孤独的自己有生之年可以得到如此惊喜。它最大的美好不是耗资庞大,不是举世无双,而是它独属于我,我不需要满心寒酸和任何人分享。
阴谋算计,生杀仇敌,都被暂且搁下不值一提,我压下心口闷闷的哽咽,对祝臣舟说,“可我只要一颗。”
祝臣舟伸手将我耳畔被风吹盖住眼睛的碎发捋到后面,他微凉指尖似有似无擦着我脸颊掠过,夹着烟草的味道,气息凛冽,他站在一片白光之中,高大的轮廓完全被星星所吞没,我从没觉得他这样耀眼,我看着看着忽然流出了眼泪。
他对我说,“一颗并不够。沈筝,这里所有都是你的,我可以把整座海城也变为一颗巨大的星星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