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酒店后,祝臣舟顾及我的身份非常迅速和我拉开了距离,我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朝着拍卖大厅走。
我视线内的祝臣舟身材比较偏瘦,也许是他穿的太过单薄,之前我并没有这样清楚仔细的看过他,他和陈靖深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他非常的高挑,同样因为高大而显得略微精瘦,陈靖深的身材比较魁梧,拥有让女人充满安全感的肌肉,他穿着衬衣都能看到精壮的胸肌和腹肌,背影结实宽厚,仿佛被他抱住就可以抵御这世上一切狂风暴雨天塌地陷,他会给予你来自天堂的温暖。
我们和一些并不认识的宾客乘坐同一部电梯上楼,电梯内空间非常狭窄,人潮拥挤,将我夹在中间,又热又闷,连喘息都很困难,我憋得脸色潮红,正在这时祝臣舟忽然将手伸到我面前,在我错愕之中将我的手腕握住,他用自己的身体隔开拥挤的人海,将我扯到他怀中,在所有人看过来的霎那,他按住了我后脑,让我的脸埋在他胸口,防止别有企图的人曝光我身份对我带来恶性舆论。
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能轻而易举窥探出我某一时刻渴望什么,内心在想什么,然后对症下药,在我最无助时出手救我,他也许是一早就算计好然后步步为营请君入瓮,我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他在从我身上寻找陈靖深的突破口和薄弱点。当然也不排除每一次我深陷危机他的出现只是凑巧。
电梯在缓缓上升,我额头抵住他锁骨位置,就那么睁大眼睛一动不动,他手臂虚虚环在我腰间,隔绝了所有人对我的靠近,呼吸吐出吹得我头发发痒,他起伏的胸口在观光窗投进来的五光十色的霓虹内不停颤动。
我并不厌恶他衣服上散发出的烟味,还有他湿热呼吸内夹杂的酒气,我此时身体滚烫,他皮肤清凉,我只想不停靠近,吸取他身上能够带给我的凉意。
恍惚中我伸出一根手指,逼近他心脏位置,本想戳下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我忽然清醒过来,迅速将手指抽离。
冷静是我的利器,我防身的工具,我保护自己的一层硬茧,它必须杜绝一切的情不自禁和优柔寡断,尤其是陈靖深之外的男人给我的这份感觉。
我们从电梯内出来时,拍卖大厅的两扇门已经关上了一扇,主持人说话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出,还不时伴随着起伏的掌声与唏嘘。
祝臣舟站在我前方理了理电梯内蹭出褶皱的衬衣,他没有转身,而是面向门对我说,“我先进去,大约五分钟,你再跟进来。”
我答应了一声,他等到答复后便不再管我快步朝前走着,我看着他身影进入门内,两秒钟后里面爆发出如浪潮般猛烈的掌声。
祝臣舟的厉害之处在于,他能够驾驭商场上一切突发情况,在任何时刻都保持清醒和风度,一个成功人士的魅力体现不在于他手下掌管多少员工拥有多少生死相随的心腹,而在于他可以在自己所存在的领域控制驾驭多少小人。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当男人可以将这两者掌控得非常好,他即使不曾成功,这条路也为时不远。可惜社会上百分之九十的男人不是栽在了女人身上,就是毁在了小人手中。
在我掐算时间到三分钟时,我面前经过一个推着水果和茶水餐车的服务生,我看着他非常小心的一边缓慢蠕动一边打量着餐车上下两层摆放的杯盏碟碗,很怕打碎其中一只,脸上表情高度紧张。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拦住他问,“那边灯笼街,平时都由谁负责,为什么很少有人在?”
服务生被我吓了一跳,他抚着胸口平静了一会儿,然后语气略微埋怨说,“这位女士,我并不是灯笼街的管理人,您应该去找我们酒店专门设置的景观部门,他们负责那一块,我只管会议大厅的部分。”
我说,“灯笼街不是无人问津对吗。”
服务生原本已经比我追问得失去了耐心,但他不经意看了一眼我身上礼服的牌子,脸色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圜,他语气平和下来,点头说,“灯笼街是我们这边的一个特色景观,在春夏秋三个季节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期间特别多人去观赏,当然也仅限于入住我们酒店或者用餐的客人,外界人士不允许进入。每三天我们会有定期打扫,点灯也有专人负责,会在里面插入能够燃烧五个小时左右的蜡烛。”
我听完长久的没有说话,在服务生离开后,我对着那扇虚掩的门情不自禁的嗤笑了一声,祝臣舟撒起谎来怎么会那样毫无破绽,分明内容荒唐,可他就是有方法让你忍不住去相信。
这个男人还是距离他越远越好,否则他的深不可测会将我彻底吞没,再无活路。
五分钟后我在门口礼仪小姐的引领下走回第一排座位,陈靖深手中拿着两个牌子,是竞拍时候的标牌,不过他始终没有举起过,仍旧安稳防止在桌上,他听到椅子声响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去了哪里。”
我折好裙摆坐下,“到灯笼街去转了一会儿,你知道那边吗,非常漂亮。如果一会儿结束得早,我们再过去瞧瞧。”
陈靖深非常温柔的用手指整理我被风吹散乱的长发,“恐怕没有时间,这边拍卖结束,还有记者采访,最后我们要去赴约商太太的宴席,不过如果你喜欢,下次我们可以再过来。”
他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是非常突兀的顿住,我觉得不对劲,抬起眼眸去看,他目光死死锁在我头顶位置,眸中的笑意一点点冷却,最终化为荒芜和凄冷。
我被他看得心虚,小声询问他怎么了,他将目光移回我脸上,打量了我许久,语气颇冷淡说,“刚才在灯笼街,就只有你自己吗。”
我心口一窒,硬着头皮说,“就只有…我自己啊。”
他抿唇沉默,可眼神异常凌厉,将我的隐瞒和逃避全部击溃,我根本不敢再说谎,只怕触动他更多的逆鳞,我刚想开口承认,在这时祝臣舟越过坐在中间的商泽宿看向我,他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示意我什么,可我并不理解他的意思,非常细微的摇了摇头,接着我听到他对身边站立的秘书说,“把这边工作人员全部叫来,为我找一枚纽扣。”
祝臣舟声音很大,即使台上主持人手持话筒也没有盖过他凌锐的气势,于是前排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眼神内满是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向沉稳的祝臣舟这样不分适宜。
可祝臣舟并不想将事情闹大引发拍卖仪式的骚乱,他转身一声不吭扫射了众人一番,许是因为他的神色太凝重,没有谁想做炮灰,立刻收回了目光,看向台上。
他秘书微微一怔,“祝总丢失了纽扣吗?”
祝臣舟指了指自己脖颈下方,果然缺失了第二粒纽扣,只剩下一个虚无的洞眼。
秘书说,“可纽扣太小,今天到场的宾客有几百人之多,现场保洁人员每隔五分钟就要进行清洁卫生,就算有人发现过,恐怕也都处理了,不好找到。车厢内给您准备了备用衬衣,我现在为您拿来?”
祝臣舟脸色一沉,“我要求完美,你跟在我身边应该知道。我的所有衣物都是你去定制品牌,难道他们的做工就这样敷衍吗,我祝臣舟的名字,不够让他们费心?”
秘书吓得脸色一白,急忙垂下头去,站得非常笔直,“是我失职。”
“我不要过程只问结果,英雄不问出处,成败无关是非,过程再多苦衷,依然是你为此买单,我不会有丝毫体恤和动摇,是你的纰漏,你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秘书咬着嘴唇闭了闭眼睛,“我明白祝总。”
她说完这句话后将手上全部文件交给了一旁的男助理,然后迈上台阶刚要退场,陈靖深忽然发声说,“慢。”
那名秘书停下脚步狐疑得看着他,陈靖深将从我头顶收回的那只手缓慢打开,掌心内是一枚黑色的宝石纽扣,正好和祝臣舟衬衣上丢失的那一枚吻合。
我非常惊讶这纽扣怎么会在我头发上,难怪陈靖深的脸色会变得那么暗沉。
我想到电梯内我们亲密拥抱的姿势,心里明白了几分,这一次是我和祝臣舟的疏忽,我们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插曲,而陈靖深的职业关系又过分心细。
陈靖深说,“是这一枚吗。”
祝臣舟说,“正是。”
陈靖深意味深长的注视着掌心纹丝不动的纽扣,“我非常好奇,祝总衬衣上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夫人头发内。祝总对我夫人的关心与距离,明显超出了我能接受的的范围。”
祝臣舟面色如常说,“在电梯内我凑巧和沈小姐碰见,应该是出来时拥挤过程中,我的纽扣掉下来,恰好落在沈小姐头发上,她头发细长浓密,而宝石纽扣又质地滑润镶嵌得不结实。”
陈靖深哦了一声,“可我没有记错,我夫人在祝总之后很久才进来,你们怎会同乘一部电梯,她就算爬,也用不了这么久。”
他说完垂下眼眸看了看我的脚,“你受伤了吗。”
我能感觉到祝臣舟在我右侧方向逼射来的目光,他演戏为我铺平了路,剩下的怀疑只有靠我自己抹掉。
我捂着胃口说,“我实在饿了,问了门口的礼仪小姐到旁边的餐区吃了点东西才过来,我怕熬不到拍卖仪式结束。”
陈靖深目光复杂凝视我的眼睛,我非常坦荡和他对视,大约过去七八秒钟,我主动说,“如果你不相信,请门口礼仪过来问也可以。只是靖深,我没想到自己在你心里这样不值得信任。两年时间,我以为你会了解我沈筝是怎样为人。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怀疑我,心再软也会寒。”
我的话无疑存在着巨大的杀伤力,陈靖深的脸色瞬间平和下来,他抿着嘴唇扫了一眼门口,我当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他真的撕破脸去询问,那我必死无疑。但所幸我凭借对他的了解没有赌输,他将纽扣递给祝臣舟的秘书,然后握住我的手说,“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女人头发中藏着男人纽扣,和男人衬衣领上残存一枚唇印并无不同,两者都很容易被人误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蹭了蹭我眼角氲开的眼妆,“好了,我的过错,不会再有下一次。”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还是没有确切证据也懒得深入追究,总之他的精明和腹黑不会轻易为任何一段解释而打动,哪怕再天花乱坠,他是讲究实物主义的男人,言辞对他而言,连屁的价值都没有。
我略微有点忐忑,不过陈靖深的目光很快被台上的拍卖品吸引过去,没有再提及这件事分毫,我坐在他旁边身体是正常的,但我心里长长舒了口气。被冷汗浸透的后背提醒着我刚才如何从生死难关走了一遭才得以幸存。
太险了,每一次祝臣舟靠近我,我都会和陈靖深之间增添一抹隔阂,当日积月累到一定程度,就会融合为一幕厚重的屏障,感情的裂痕也随之产生。我必须杜绝这种可能发生,我要避免所有能和祝臣舟碰面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件拍卖品,陈靖深都会询问我是否喜欢,我粗略扫了一眼,提不起什么兴趣,而祝臣舟倒非常高兴,不断加码和其他宾客竞拍,收获颇丰。到最后一件藏品搬上台前截至的统计数额,祝臣舟以一千七百万的善款遥遥领先,大有成为今晚慈善之星的架势。
简短休息后,是压轴的拍卖品被四名礼仪小姐搬上舞台正中,全场的灯光顷刻间暗下来,只有一束白色强光从顶篷落下,在底下宾客屏住呼吸的寂静中,藏品的真容缓慢浮出水面,引发不少女眷的低呼,红色的丝绒盒内安静躺着一支碧玉簪子,一水儿的翠绿如墨,做工并不夸张繁复,但胜在精巧,玉质又格外通透细腻,在灯光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主持人讲解着它的底价和来源,底下早已有大把人蠢蠢欲动摩拳擦掌。陈靖深偏过头发现我目不转睛的眼神后,非常愉悦的笑了出来,他的唇贴在我额头上小声说,“是很喜欢吗。”
我看了一眼主持人亮出的底牌价码,六位数还不算难以接受,我迟疑着点了点头,陈靖深非常高兴,他刚要举牌,祝臣舟忽然先他一步说,“一百万。”
他身体一僵,我也是,本以为祝臣舟的目标在今晚的慈善之星,而陈靖深就算拍下这件也不可能超越他,所以他一定会销声匿迹,等最后的致辞。但没想到祝臣舟是拍上了隐,哪一件都颇感兴趣。
陈靖深因为我的喜欢也不甘落后,一直将价码从五十万飙升至了三百万。
这不是哪个朝代的物件,只是现代的玉雕琢出的首饰,虽然玉的价格很贵重,但并无收藏价值,所以在场其他人见价码已经到了无法理解的高度,都纷纷弃掉了手中的拍牌。
祝臣舟再次举起牌子加码到三百五十万后,鸦雀无声间他对陈靖深说,“陈局之前一直潜伏着,原来是等着和我抢这个。”
陈靖深笑着将价码抬到了四百万,“没办法,夫人中意,实在不好忍痛割爱。”
祝臣舟说,“没关系,拍卖原本就是价高者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是人生幸事,我能和陈局处处瓜葛上,证明你我有同样的眼光。”
祝臣舟说完这番话后,对台上又一次举牌,“五百万。”
我扯住陈靖深的手臂,冲他蹙眉摇头,他安抚性的拍了拍我手背,“没事。”
我说,“你不要忘记自己身份。美索是你的公司,你的钱财来源都是做生意正途上得到的,可这世上最怕舆论,小人的舌根底下能压死无辜的好人,一枚簪子何必闹得满城风雨,沾一身的腥。”
他目光认真说,“可你喜欢。我自己问心无愧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在官场,我敢说我没有拿一分不属于我的钱财,至于商场,我凭借本事旁人无权议论。”
陈靖深松开我的手,转过身举牌说,“五百五十万。”
我急得脸色通红,“我喜欢也可以到玉器行打磨一个,不是非它不可!”
他不语,只是盯紧台上,祝臣舟这一次没有再跟,他平静得放下牌子,眼底漆黑的漩涡内藏着令人惊恐的一抹深笑。
主持人一锤定音,这枚簪子以五百五十万的天价成交,被陈靖深收入囊中,他牵住我的手非常满足笑着,“玉器行打磨不出一模一样的这款,我只想给你这世上的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