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刘叔,您快别添乱了,禾棠被道士抓走啦,锦书要去救人。”
“啊?禾棠被抓走啦?”老刘大惊,“这……天宁不是陪着他一起去的么?”
施天宁苦笑,伸出自己的手:“遇上对手了。”
刘叔看到他的伤,更加震惊:“你这伤……”
菀娘听出他语气中的变化,紧张道:“刘叔,施天宁的伤怎么了?”
刘叔看了施天宁一眼,后者在菀娘背后朝他摇头示意。
老刘闭上嘴不说话。
菀娘冷下脸,瞪了他们一眼,转向杨锦书:“锦书,施天宁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能看出来吗?”
杨锦书只顾得听禾棠的消息,没有细看施天宁的伤口,此时留神观察后,顿时也有些惊讶:“这……这可是被施了道家法诀的秘符所伤,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会……”
菀娘着急催问:“会如何?”
杨锦书看着施天宁,对方依旧在示意他隐瞒,可杨锦书从未对女子撒过谎,只能低下头老实道:“会……魂飞魄散。”
菀娘:“……”
施天宁啧了一声,无所谓道:“臭道士说出来吓唬人的。”
菀娘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修炼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魂飞魄散么?有没有出息?”
施天宁笑嘻嘻道:“我修炼了这么多年是为了陪着你双修,怎么没出息?”
菀娘猛地一抬手,狠狠在他受伤的后背抓了五个指印,引来他惨烈痛呼:“臭婆娘你干嘛!”
“还知道痛?那就给我记住!”菀娘冷冷斥他一声,转而对杨锦书说,“锦书,你带他一起去青莲观,闵悦君一定有法子救他。”
施天宁立即反对:“我才不要向那个道貌岸然的臭道士求情!”
“你闭嘴!”菀娘呵斥,竟然动了真怒。
杨锦书吓了一跳,他认识菀娘七年多,从未见过她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原本俏丽的面孔此时泛着黑气,瞳孔漆黑,唇色发紫,周身缭绕着浓郁的鬼气,指甲变长,仿佛一挥手就能要了人的命。
施天宁也被她吓了一跳,闷声不敢说话了。
老刘干咳两声,抚摸着朱小五的头,说道:“你们一并去吧,互相有个照应。青莲观不比乱葬岗,你们在路上会遇到许多麻烦,有个老江湖也是好的。我留下帮你们看家,不过……这小娃娃怎么办?你们过路,总不好带着一个孩子走。”
“当然带不得,他要吃要喝,我们上哪儿给他找人吃的东西去?”施天宁捏了捏朱小五的脸,“他要是个小鬼多好,直接拖走,可惜是个人……啧,麻烦。”
老刘为难:“我也养不了啊……”
菀娘沉默片刻,看着朱小五木然的脸,缓缓开口:“我来安顿他。”
施天宁:“你怎么安顿?”
“我自有办法。”菀娘不欲多言,“你们回去准备,我出去一趟。”
说完便走了。
众人觉得奇怪,菀娘这些年几乎不离开乱葬岗,走得远些,也不过是来杨家后山串个门,上次他们一同去县城找禾棠的娘亲,她尚且不肯去,怎么这次突然走了?
几人面面相觑,好奇之余也有些担心。
施天宁拍了拍杨锦书的肩膀:“锦书,想个法子把我身上的符纸味儿去一去,我跟着菀娘去看看。”
杨锦书犹豫:“这会不会不太好……”
“她一个女鬼,从来没下过山,被过路的厉鬼吃了怎么办?”
杨锦书只好从袖子里翻出一瓶小药水,给他洒在身上,帮他将味道去了。
施天宁嗅了嗅,发现没什么味道后,悄悄循着菀娘的气味追了上去。
杨锦书一脸茫然地看向老刘:“刘叔,他俩……怎么回事?”
老刘摇头道:“年轻人的事,我一个老头子懂什么?”
杨锦书也不懂,他只好先考虑当前的问题。
朱小五一直是这副呆滞的样子,不说话没反应,不吃不喝已经一天多了,嘴唇发干,像个活着的木偶,任人揉圆搓扁。
“我去林子里找找有没有野果,总得喂他吃些东西。”
老刘叮嘱:“你小心些,不要走远,最近不太平。”
“好。”杨锦书走了几步又返回来,提醒道,“刘叔,要不你还是带他进宅子里暂时避一避,留在外面我不放心。”
有了前车之鉴,老刘也不放心将朱小五留在外面,点头应下了,带他暂时到杨锦书的宅子里一避,只希望短时间内不会出事。
杨锦书对自家后山很熟,很快便找回来一堆可食用的野果,悄悄施了法术带回去,让老刘帮忙喂给朱小五吃,他则去收拾行李了。此去青莲观凶险难料,他也是个从未出过远门的,更不知禾棠这一路受了什么苦,恨不得将这些年攒下的法宝齐齐拿上。
以前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孤零零的,可闲来无事读读书,与邻居们往来玩笑,给阴差们帮些小忙,白天休息,日子过得也很快。自禾棠来后,山头逐渐热闹起来,小家伙鬼主意一堆一堆地往外冒,活泼伶俐讨人喜欢,虽然有些冲动,心地却很善良。
杨锦书活了二十五年,死了七年,做人的时候是个病秧子,家里人宠着他护着他,生怕吵到他闹着他,他性子温吞,住的屋子也比别人安静。死了,坟头就他一个人,想见见其他人,还得晃去乱葬岗。
安静的日子过久了,他其实很喜欢热闹一点的日子。
禾棠的到来,虽然是个意外,却也令他欣喜。
似乎阴冷的夜里不再觉得寂寞,开朗的笑容缠绕在耳边,休息的时候也有一个人团在他胸口打呼噜,即使听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呼吸,可是一睁眼,就有个小鬼缠着自己跳上跳下,他都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
如今禾棠被捉走,他回头看一眼屋子,都觉得空落落的。
想快点把他找回来。
想见他。
想和他在一起。
杨锦书读过许多书,书里锦绣良缘白头到老的故事有许多,似乎遇见那个人,便可恩爱两不移。
他等了七年,等来了禾棠。
他已没了白头到老的机会,却也盼这是段锦绣良缘。
青莲观坐落在一座山清水秀林木茂盛的山坡上,几十年前由三个云游道士一砖一瓦盖起来的。起初道观很小,元始天尊的造像筑了两年,一位道长仙逝,灵宝天尊的造像筑了三年,一位道长云游,最后的一名道长留下来,辛辛苦苦二十年,将道观建好了,收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做徒弟,成立了一个江湖上籍籍无名的小门派。
青莲观的弟子们日子过得简单又快乐,种菜、养鸡、摘果子,修炼、习课、插秧子,自给自足,清心寡欲,好生潇洒。
后来,青莲观的掌门外出云游的时候,又收了一个小徒弟。
小徒弟虽无父无母,却聪慧活泼,掌门将他带回观里,为他取名“清蓉”,希望小徒弟能比他的师兄们出息些,早日修炼成得道高人,继承他的衣钵,戴上上清芙蓉冠,做青莲观的新掌门。
师兄们瞧着小师弟天真可爱,总是逗弄他,功课也不做了,整日追着小师弟喊:“清蓉清蓉,过来给师兄捶捶背!”
清蓉被师兄们骗着爬树摸鱼逮山鸡,在山里上蹿下跳,养成了只叛逆的小猴子。
师兄们越来越管不住小师弟,昔日任他们调戏的活泼少年厌倦了山上的日子,跑去山下玩。花花世界惹人留恋,他爱上了山下酒馆的梢上俏,爱在市井流连,看花灯赛龙舟,无聊便给人测字算命,快意人生。
后来他捡回来个小徒弟。
后来他离开了青莲观。
后来他销声匿迹。
后来他死了。
再后来……他被自己的小徒弟给抓了回来。
神棍跟在闵悦君身后,随他一步步走上山,看着两旁草木山峦,皆是熟悉景致。青莲观在半山腰,这样走要走很久。当初他就是在回观的路上捡了闵悦君,背着他一步步爬上去。当初那个虚弱濒死的瘦弱少年如今长得高大挺拔,宽阔的肩膀与脊背已经能肩负起整个门派,即使走着山路,对方的姿态依然端正俊逸,轻轻一个回眸,便可令随行弟子噤若寒蝉。
神棍扭头看着身后,一群明明学会了御剑的小道士偏偏随着闵悦君老老实实往上爬,累得满头是汗却不敢出声。
神棍记得自己当初在观里时,青莲观并没有日日要弟子爬山的规矩,可他随闵悦君回来多日,日日都要陪他们走上一遭。于是他戳着闵悦君肩膀问:“你们每天爬山做什么?”
闵悦君没有回头,淡淡道:“教他们脚踏实地。”
神棍:“……”为什么他会有种躺枪的感觉。
有弟子胆大,看着这位被他们掌门溜了好几天的鬼道士,忍不住问:“掌门,这位前辈是……谁啊?”
闵悦君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扫了眼好奇的弟子们,又瞧了一眼满脸不在乎的神棍,缓缓道:“他是我师傅清蓉道长。”
众人诧异。
闵悦君年纪轻轻就做了青莲观的掌门,他们原以为掌门的师傅云游去了,可怎么成了一只鬼?而且……这鬼道士年纪也不大,道袍灰扑扑的,看着怎么像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神棍看着这群年轻人,笑眯眯道:“乖,叫师公。”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
闵悦君凉凉道:“你们若不好好修炼,就会变成他这样子。”
神棍脸上一僵。
闵悦君继续道:“黄泉渡不得,轮回去不了。”
神棍脸上笑容消失,恨恨地看向他。
“连魂飞魄散都不能。”
神棍怒上心头,猛地朝他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