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如何?”言浔不答,冷声反问,“杀了朕吗?”
“岂有此理。一个妖女,竟然还敢口出狂言。”席飏脾气暴,受不得激,登时提步上高台,“看我不杀……”
“席将军。”不想却被林将与再次喝住。
席飏脚步一顿,林将与接着说,“万不可意气用事,玉玺毕竟还在她手上。”
一听这话,席飏虽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收步退了回去。
“言浔,看清些,你做不成北祁国君了,又何必如此执拗?说出玉玺所在,朕便饶你不死。”林将与语调平平。
“……”这一次换言浔沉默不语。
顿了顿,林将与叹了口气,唤,“周明。”
殿外,周明走近,俯身行礼道:“皇上。”
“把她给朕压回灵钦宫,没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言浔闻言,一瞬慌乱,立刻挺身站起,高声质问,“你要软禁朕?”
见言浔逼近,林将与阖上双目,他不肯再说一个字。
“你凭什么软禁朕?”
“……”
对方无言,言浔气急了,一时间也顾不得这是在宣政大殿上,当着一众臣子的面直接扯着林将与的衣袖哭嚷,“林将与,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林将与身形未动。
与此同时,周明带着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小皇帝按住。
长影终是转过身来,对上小人儿赤红滴血的眸,听她无力哭喊,“为什么这么对我?”
肩头一抖,林将与看着人不说话。
“林将与,我想过这世上所有的人与我为敌,却从未想过会有你。”言浔哭到崩溃,纤凛的身影摇摇欲坠。
静静的看着她,林将与自始至终不言一语。
“带下去。”周明下命。
眼看着言浔被押了出去,宣政殿重归平静。
臣子们个个舒气提神,解恨不已。
此刻,唯有高台之上,林将与沉面静立,缓缓阖上目去。
……
这是言浔被押回灵钦宫的第二日,所有的宫人已被尽数撤下,宫门外换成了重兵看守,守卫森严。
羽昭殿内,言浔坐在床上,她一夜未眠,此刻玉青容颜僵滞木讷,小人儿满脸的泪痕,却没再落泪,因为眼泪都流干了。
不多时,有人影走近,俯身行礼道:“皇上,该用膳了。”
明眸聚光,思绪回笼,言浔迟钝的抬头,看向来人。
是重晚晴。
泛白的唇动了动,哑声问,“他们都走了,你怎么没走?”
福了福身,重晚晴说,“是奴婢主动要留下来伺候的。”
“为什么?”
“皇上一个人在这儿怎么能成。”重晚晴面有忧色,“总得有个人留下照顾才行。”
一声轻笑,言浔垂目,摇了摇头,“我是妖女,还需要照顾?”
开口满满的自嘲。
“皇上不是妖女,晚晴知道。”对面人却是言之凿凿。
话一出口,言浔微顿,骤然抬眸看向对方,重晚晴的话给了她一丝温暖。
“你……”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面人挽唇一笑,映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仿佛可以扫去一切严寒。重晚晴来至床边,柔声说,“皇上有所不知,晚晴的母亲是皇上的奶娘。”
闻言一惊,言浔:“纪嬷嬷?!”
“是呀,是纪嬷嬷。”重晚晴点头,“当年我娘离宫时,皇上才五岁。”
言浔看着重晚晴,一夕之间回想起了小时候。那时除了云氏,纪嬷嬷是待自己最好的人,她就像自己的第二个娘。
“在家的时候,娘常同我说起皇上。”重晚晴笑着说,“她说皇上小的时候特别可爱,胖嘟嘟的,像个圆团团,见着谁都喜欢笑,可招人疼了。”
“她还说,皇上小时候最喜欢坐在外面的秋千架上荡秋千,一荡就是一整天,上去了就不肯下来。”
“皇上小时候最调皮了。每次出去上课,都会惹太傅生气,被太傅骂。云娘娘知道后,气的要打人,皇上就往梨树林里跑,追都追不上。”
“等云娘娘气消了,皇上又折了梨花跑回来送给娘娘,给娘娘赔不是,后来弄得娘娘想生气都不好意思了。哈哈,皇上简直是个小可人……”
听着那些回忆,忽有一瞬,言浔会忘记难过,跟着颔首轻笑。
那个清晨,重晚晴说说笑笑,给言浔讲了不少她小时候的事。
到了最后,重晚晴忽然敛笑,正色道:“晚晴知道,皇上是人,不是妖,是有血有肉的人。”
闻言过后,一夕之间,所有的苦涩悲痛再次涌上心头,言浔全身颤抖,扑上前去抱紧重晚晴嚎啕大哭。
……
自那天之后,一别多日,林将与未曾再踏入过灵钦宫半步。虽然眼下还未找到玉玺,不过听说百姓臣子们已经自行拥立新君登基了。
如今,林将与便是北祁国君。
言浔,是废帝。
转眼间夏已入中旬,这个盛夏却意外的凉。
言浔的躁郁症没等好,现在又犯了,还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每当傍晚时分,她都会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一动不动,直至日没西天。
院内墙边长出了杂草,无人打理。
院外的景色似乎还不错,时不时会听见有宫人嬉笑打闹的声音。
隔着宫门,有时也会听见外面守卫闲聊的声音,过了这么多日,北祁已然平复如初。
凝着面前的墙壁,言浔喃喃说,“原来我的冬天还没过去。”
故园今犹在,山河依旧好,只是人,憔悴了。
重晚晴走上前来,如今言浔已不是北祁国君了,她只得改口唤言浔主子。
“主子。”重晚晴颔首道:“天黑了,该歇下了。”
自呆怔中醒来,言浔顿了顿,说,“好。”
二人一同入殿,重晚晴铺好被褥,两个姑娘一齐躺进去。
如今言浔夜里睡不着觉,心悸恐极,总是会有一些异常的举动。上次夜雨打雷的时候,小人儿就把自己严丝合缝的捂在被子里一整夜,差点儿没闷死。
好在重晚晴发现的及时。她吓极了,生怕言浔夜里会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便同她睡在一起,昼夜不离的照顾。
“晚晴。”躺在被子里,小人儿怯怯的眨眼睛,定是又害怕了。
“嗯。”帮言浔掖好被角,重晚晴轻轻的应声,“主子我在呢,您安心睡觉吧。”
只是,言浔怎么可能睡得着。那双眸子左右乱转,小人儿动来动去,又开始发疯似的不停讲话。
折腾了好半天,刚掖好的被角,又被凭空拉开,言浔问,“晚晴,殿里为什么这么黑呀?”
重晚晴有些乏了,侧身躺着,迷迷糊糊的答,“蜡烛都用完了。”
“哦。”言浔应声,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都是絮儿陪我一起睡觉的。我们两个一起,也是这样,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笑了笑,言浔又说,“不过,每次都是我先睡着的。她总说我,说我睡的又快又死,打雷都叫不醒。”
“哈哈。”重晚晴闭着眼,跟着应和了两声。
“可现在,却见不到她了。”言浔的情绪大起大落,前一秒还笑,又一秒又哭,抽抽搭搭的说,“我的絮儿,到底去哪儿了?”
言浔一哭,重晚晴便醒了,急忙起身,摸黑去抱言浔,安慰说,“主子,主子,别哭呀。”
言浔坐起身来,眼下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被那断断续续的吸鼻声弄得心疼。听她说,“没人见过絮儿的尸首,絮儿没死,一定没死。可她若是活着,又会去哪儿呢?为什么不回宫来找我呀?”
“皇后娘娘。”重晚晴低声念,猛然间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忙说,“奴婢想起来了。主子,其实之前有次出宫采买的时候,奴婢曾见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宫人。”
一听这话,言浔震惊,忙问,“苏嬷嬷?”
“不。”重晚晴摇了摇头,“是楚轻婵。”
“楚轻婵。”言浔一惊,登时拉住重晚晴问,“你在哪儿见过她?”
想了想,重晚晴说,“在东城,食禄街那儿的一间胭脂铺门前。”顿了顿,“哦,对了!当日奴婢还看见了宋大人,也在那儿。”
“宋忱?!”
“嗯。”重晚晴点头,“对,就是宋忱,宋大人。”
言浔闻言,默默垂下头去,思绪千回百转。
……
又过了三两日。
这日清晨时分,重晚晴趁言浔睡着了便准备出去。
谁曾想宫门刚被推开,便被外面看守的侍卫给拦下了。
“去哪儿?”侍卫垂着眼皮,嫌弃的开口。
“大人。”重晚晴福了福身说,“宫里的水米都快吃尽了,奴婢想着去内府讨要一些,还请大人通融,行个方便。”
“呵。”侍卫冷笑一声,揶揄道:“一个妖女,不老老实实的呆在宫里等着受死,要求还挺多,又要吃又要喝,她以为她还是皇上啊?”
重晚晴垂着头,抿紧了唇没说话。
侍卫看着她,轻嗤一声,过后退了一步,说,“罢了,罢了,你去吧。”
“谢大人。”重晚晴行礼即去。
侍卫立在原地,目送着重晚晴离去,忽然又是一笑,冷冷道:“要的着才怪。”
一路兜兜转转去了内府,重晚晴同管事的内官话还没等说上两句,就被轰了出来。
“滚,滚滚,灵钦宫里住着什么东西?也配吃饭,要口粮。我呸!”
被一群内官连推带打的“扫地出门”,立在大太阳底下,日光照透了她,重晚晴竟不禁打了个冷战。
哀怯怯的抬头,重晚晴看着那些人,“求……”
砰!
她话还不等说出口,面前的门扇便被摔上了。
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颔首行在宫道上,不知不觉间重晚晴落下泪来。
“欸?哪儿来的宫女呀?站住。”不想就在此时,忽然听见一阵尖声响起。
应声止步,重晚晴紧忙擦了眼泪,却不敢回头。
身后脚步声响起,缓缓来至身前。重晚晴垂着头,看见一双宫靴恍然入眼。
“抬起头来。”头顶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重晚晴咬咬牙,慢慢抬起头。微一凝眸,只见一行内官站在眼前。
为首立着的男子三十来岁,体虚清瘦,手中端着净鞭,五官很小,倒是挺给脸省地方的。看面相说不上善也说不上恶,不过让人瞧着总有一种偷奸耍滑的感觉。
重晚晴认得他,是最近新上任内廷总管,康桧习。便立刻唤人道:“康总管。”
康桧习自上而下的打量着重晚晴,笑眯眯的问,“欸?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
重晚晴闻言,正欲开口回话,谁曾想康桧习已经抬手摸了过来,口中还不忘轻浮的说,“模样长得倒是还挺标致的。”
“啊!康,康总管。”吓了一跳,重晚晴忙不迭的闪身后退,这才想起了,之前听那些宫人议论过,说新上任的内廷总管是出了名的好色。
“躲什么?”一见重晚晴后退,康桧习当即拉下脸来,侧身下令,“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不,不要,康总管,奴婢……”
瞧着重晚晴惊慌失措的模样,康桧习立在原地,哂笑,“我到要看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宫道转角处,周明正带着一行侍卫巡逻。
忽然听见有女子的叫嚷声,周明止步。寻声望去,只见宫道上一群内官正围着一个宫女。
周明怕起乱子,当即大喝,“喂,什么人?在那儿干什么呢?”
那边内官一听见声音,纷纷停下动作。
康桧习回身,看见是周明,忙不迭的奉笑唤,“周大人。”
周明带着侍卫走上前去,微一瞥目,看见垂着头浑身发抖的重晚晴,便明白了一切。不过仍是例行公事般询问,“哦,康总管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有些尴尬,康桧习干笑两声,便开始编瞎话说,“啊,这不,这不是奴才新上任,就想着先走访一下各宫,熟悉熟悉情况。”
“哦。”周明应和着点点头,又问,“她呢?”
手中净鞭抖了抖,康桧习接着编,“嗐,这不是刚刚走到这儿的时候碰上的,本想问问她是哪个宫的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