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横在身前,吴成书脚步一停,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轩辕傲正听到兴起,忽然没了声音,当即皱眉,看见侍卫拦在吴成书身前,便斥责道:“不得对吴少卿无礼,退下。”
侍卫无奈,只得收刀后退。
吴成书笑了笑,这才一边走,一边接着吟,“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
转眼之间,人已来至高台下,欲踏阶而上。
詹戎立在台下,急忙提醒说,“吴少卿,就到这儿吧,不能再走了。”
吴成书停步其间,看着轩辕傲,再吟一句,“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话音落下,一片静默。
吴成书故意止声不语,吊人胃口。
轩辕傲听得入了迷。这诗作的太好、太妙,如今凭空断了章句,勾的人心痒痒。
轩辕傲急得抓耳挠腮,他还想听后话。撇嘴看向詹戎,“欸,詹上卿,既然吴爱卿想上前吟诗,上来就是了,何须多礼。”
随后又对吴成书道:“吴爱卿,上来吧。”
吴成书转目也看詹戎,眸间一点嘲意,提步踏阶,口中念,“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一步步的向前走,吴成书再道:“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转眼间人已来至龙椅前,微微颔首。
“妙,妙,真是妙极啊。”身前,轩辕傲拍手大笑,赞叹连连。
顿了顿,吴成书忽然俯身逼近,一双手扶在龙椅之上。此一刻,二人咫尺之隔,他道:“还有一句。”
轩辕傲面上笑意不改,“接着说。”
静静的看着他,吴成书微一挑眉,平声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话一出口,众人惊愕。
轩辕傲面色一僵,不觉皱紧了眉,冷声问,“你说什么?”
吴成书无言,勾唇一笑。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下一瞬,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吴成书抬手拔出束发的长簪,猛地向轩辕傲胸口刺去。
“啊!”一声惨叫,甚为凄厉。
轩辕傲张着嘴,看着面前长发散落的男子,一时间竟忘了反应,但胸口的痛来的却是那么清晰。
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吴成书仍勾着唇,眸间却是一片冷戾,“轩辕狗贼,你杀我兄弟,害我国君,占我山河,如今竟还要我为你吟诗作赋,对你俯首称臣。呵,想的美。”
话音落下,手中发力,将长簪向更深处刺去。
轩辕傲急忙按住吴成书,凛声吼,“吴成书!”
“皇上!”台下詹戎醒过神来,飞奔上高台,口中大喊,“快!护驾!”
侍卫更是慌乱,一拥而上,三五人将吴成书拉开,按在地上。
轩辕傲余惊未了,捂住胸口,自龙椅上弹身而起,指着吴成书就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呀。”被侍卫押着,墨发三千尽落,吴成书狂笑一声,高声嚷,“我是你爷爷。”
“你!你找死!”轩辕傲气急,当即自侍卫腰际拔刀出鞘……
其实那日帝京城没起多大风波,一切与往日无异,只知道朝堂上死了个五品少卿。
后来,又听闻阮鋆涧里有个妓子上吊自尽了,身旁落了只断弦的琵琶。
……
言浔靠在殿门前,抬眸望着殿顶的斗拱悬梁,神情复杂。
……
第二件。
时间回推,来到轩辕傲破城的第二日,风启辰战亡,帝京失守。
太尉府。
“母亲!”狄灿煊已经显怀,如今挺着大肚子仍飞奔至正堂大厅,身后跟了一众下人随从。
放眼望去,只见厅中言沐清静然端坐于主位之上。
“母亲。”狄灿煊扑进言沐清怀中,“南越大军已经朝太尉府这边来了,咱们该怎么办呀?”
面色不改,言沐清抬手扶住狄灿煊,沉声道:“别慌。”
长公主冷目看向厅外。
不多时,有一风家军将士奔入厅中。定睛一看,竟是廉季。
廉季行礼道:“回长公主的话,凌都统已经率兵前去守皇城了。”
“好。”言沐清沉着冷静,平声下令,“廉季,派一支军前去支援凌都统。再派一支前去保护长乐宫,切记,不能让皇后有任何闪失。”
“可是长公主,”廉季急忙说,“如果把将士们都派去保卫皇城,那太尉府怎么办?谁来保护您呀。”
“还不快去!”言沐清也不答话,只管下命令。
廉季面有忧色,不过仍是遵命退下。
言沐清垂眸看向身前的狄灿煊,“煊儿,起来。”
狄灿煊闻言,颤颤巍巍的起身。
“煊儿,你相公以身报国,视死如归。你是将军夫人,不该这般胆怯懦弱。”言沐清语重心长道:“如今国难当头,北祁万万千百姓身陷囹圄。我等出自将帅之门,理应冲在最前,护在最后。不要怕,更不要跪。”
狄灿煊看着言沐清,眸间多了一份坚定,点头道:“是,煊儿谨遵母亲教诲。”
“姑母!”就在此时,忽然闻得一声哭嚷,只见郗呈毓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抱着言沐清的大腿就喊,“姑母,南越大军已经杀到太尉府门口了,风家军扛不住了,快!咱们快逃吧!”
言沐清看着他,一时气急,当场扬手就是一巴掌,破口大骂,“混账!”
郗呈毓被打翻在地,又忙不迭的起身,爬到言沐清身旁,哭着再求,“姑母,快逃吧!咱们快逃吧!侄儿不想死,侄儿不想死啊……”
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言沐清抬手一提那人衣领,厉声道:“跑?!你可是风家军的领军,你要往哪儿跑?给本宫出去守城。”
“我不!”郗呈毓止不住的摇头,口中大叫,“姑,姑母。我怕,我怕啊!”
言沐清冷目剜他,一把丢开人,厌弃的说,“郗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窝囊废,真是辱没先祖。来人,捆起来,带下去。”
“姑母,姑母……”郗呈毓涕泗横流,如今连身子都站不起。被拖走时淌了一地水,定睛一看,原来是被吓尿了裤子。
“长公主,不好了!破,破门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侍卫跑了进来,“南越攻破了府门,他们要进来了!长公主,您快走,风家军给您断后!”
“本宫不走。”言沐清深吸一口气,霍然抬眸,“这是我的国、我的家,岂能容外敌践踏。轩辕傲,本宫要与你战到底。”
厅外,风云涌动。
“传令下去,所有风家军守到最后一刻,不死不降。”阔袖一挥,长公主凛然起身,“本宫要与北祁共存亡。”
……
言浔垂目,长叹一声,轻声念,“皇姐。”
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眼泪。
后来,言浔还从那些的人口中得知,轩辕傲命人将十五千刀万剐后,又对郭守忠施以极刑。
老内官一生侍奉言氏,尽忠职守,到死也没说出玉玺的下落。
只是,听了那么多的故事,言浔发现竟无一人提及风亓絮。
她忍不住问姜定安,风亓絮的消息。
对方闻言微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生是死。不过这事说来也奇,那日南越大军攻入皇城,将宫中的所有人都押到宣政殿,却独独没见到皇后娘娘。”
话一出口,言浔面色一沉,不觉抿紧了唇,陷入深思。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言浔在殿门的窗户纸上掏了个小洞。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一旦睡下便噩梦缠身。后来,索性不睡了。每当入夜时分,小人儿都会趴在殿门前,透过那个小洞看星星。
她怀中还藏着那块玉佩。
或许言浔不是在看星星,是在盼星星,她在等她的星星。
其间,沈楣遥来过几次太庙,她陪言浔聊天,给她讲外面的事,还带来了冬衣。
有沈楣遥在,真的帮言浔解决了不少麻烦。
菜食冬衣,一件不少,如今小皇帝在太庙中,也不至于像以前那样人神共愤了。
――
御史府,正房内卧。
安姀妍刚哄睡孩子,沈乾爅便急匆匆从屋外进来。
看见儿子睡着了,沈乾爅立刻放轻了动作。
二人对视一眼,安姀妍转目对身旁的女婢示意。
女婢会意,立刻上前来接手拍孩子。
随后,沈家夫妇二人一起,轻手轻脚的出门。
走到正厅中,安姀妍问,“怎么了?”
“你听说了吗?遥儿最近常去太庙,好像和皇上走的很近。”沈乾爅面有焦色。
“嗐,我当是什么事。”安姀妍坐在位上,不紧不慢的说,“听说了,还是妹夫带着她去的呢。”
“这可不行。”沈乾爅垂头踱步,“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吗?帝京城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咱们都自顾不暇呢,她可到好,这种时候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去看皇上,若是被轩辕氏知道了,那还得了。”
骤然止步,沈乾爅上前拉住安姀妍,说,“你,你去趟风府,就跟那丫头说,就说是我说的。她若再敢去太庙,看我不……”
“欸,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是这么冲动?”安姀妍打断道:“先别着急。”
“我能不急吗?”沈乾爅放开手,转身疾走了两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好不容易才保全了你们,我是怕……”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骤然间阖目长叹。
“哎呀,气大伤身。”忙走上前去,安姀妍轻抚沈乾爅的背,劝慰说,“老爷,先别激动。听我说,如今皇上回来了,时局可就不一样了。”
沈乾爅闻言抬眸,一脸疑惑的看向夫人,“怎么不一样了?”
安姀妍也看着他,徐徐道:“你忘了?起初南越破城之时,江远颢那杂种第一个就倒戈向了南越,还谄媚献计,要轩辕傲诛杀三公九卿,伙同他们一起,想要治你于死地。反倒是吴蠡,一直忠心耿耿,对你不离不弃。”
沈乾爅一听,更是不解,皱眉问,“这与今日之时局,有何相干?”
沉了口气,安姀妍反问,“那你觉得,他们两个谁好?”
“当然是吴蠡。”沈乾爅不假思索的回答。
“这就对了。”安姀妍一拍相公,“以前皇上不在,咱们为了活命,这才依附南越。可如今,皇上回来了,我们就要做忠义之臣,只有这样,皇上才能知道咱们的苦,记得咱们的好。”
“你的意思是……皇上还能翻盘?”沈乾爅迟疑的问,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世事无常啊。”安姀妍说,“事情还没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闻言,见沈乾爅负手而立,仰头望着屋脊,凝神细思。
“遥儿帮皇上这事,就算是咱们押的宝。”安姀妍站在一旁,“若日后皇上真能翻盘,咱们也不至于背上卖主求荣的罪名。只有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死之地。”
话音落下,沈乾爅转目看向安姀妍,眸色闪烁,意味深长。
……
又了过了小半月,北祁渐入深秋。
那日宣政殿中,轩辕傲被吴成书重伤,伤口太深。他身体虚弱,禁不住北祁的严寒,有些耗不起了。无奈,只得先回南越休养。
詹戎带着轩辕朝和轩辕朗留守北祁。
――
太庙,享殿。
一连下过几日的雨,眼下殿中阴冷潮湿。
言浔提早穿上了厚实的冬衣,她将先祖的灵牌重新摆回奉桌上。
前几日在后殿中发现了很多没刻字的牌位,小人儿闲来无事,便寻了块尖锐的石头,在那些牌位上刻下一个又一个名字。
风泽,凌振烨,姜省,风启辰,言沐清,蒙素,袁团,万炎方,十五,郭守忠……
她刻下了所有人的名字。可到了最后,当言浔拿起最后一块牌位时,她的手却迟迟不曾抬起。
动作停在原地。
过了有多久?
与他的分别已经六月有余,半年之久。南疆山洞中的海誓山盟历历在目,可人却杳无音讯。
言浔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缓缓抬眸,望着殿门上的窗户纸,有阳光从外面透进来,照的麻纸晶黄透亮。
云开雾散了。
我的卿卿人儿,你何时才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