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之食,言浔坐在原地舒了口气。
姜定安怕她还噎,忙抬手轻拍小人儿的后背,问,“没事吧?”
言浔将脸埋的很低,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
姜定安看着她,几经开口,欲言又止,他停了半晌最后还是拿着碗出去了。
姜定安一走,言浔站起身来,缓步来至奉桌前。那双往日里神采飞扬的眼睛,因为一连哭了几日,已经肿得像核桃,眼下其间仍有水光涌动。明澈不复,尽是凄楚哀色。
小人儿立在奉桌前,静静的看着面前的灵牌,每个牌位上面都刻着言氏先祖的名字,那些都是她的父辈们。
言浔凝着言帝的牌位,她的父皇。顿了顿,开口问,“父皇,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一片静默。
下一瞬,言浔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冲上前去一把扫开桌上的灵牌。
只听“哗啦!”一声,所有灵牌被扫落在地,言浔趴在奉桌上嚎啕大哭。
与此同时,殿外。
听着殿内的响动,姜定安背靠着殿门,缓缓垂下头去,无声沉默。
――
是夜,风府。
“小姐,依奴婢看,咱们还是别去了,听说那儿被南越士兵把守,看管的严,谁都不让进呢。”墨儿扯着沈楣遥的衣角苦苦哀求。
沈楣遥无言,扯回了衣角,随手理了理斗篷,提着食盒就要出门。
“小姐,小姐……”墨儿急忙跟上,在沈楣遥身后止不住的唤人。
房门刚推开,就看见风启幕立在门外。
沈楣遥动作一顿,不觉间抿紧了唇线,冷冷的瞪着他。
风启幕垂眸看了眼沈楣遥手中的食盒,准备提步上前。
对方下意识的向后一缩,有些抵触。
风启幕当即止步,停在原地,他没再上前,低声说,“那里很危险。”
“我不用你管。”
沈楣遥推人就要走,不想被风启幕拉住了手臂,听身后人道:“我的意思是,我送你去吧。”
……
太庙,享殿。
殿内燃了蜡烛,零星的几点微光闪烁。
言浔躺在被子里,眼睛却瞪的老大。她一到晚上就睡不着,如今只能呆呆的看着殿顶熬时间。
倏忽,听见殿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是有人来。
小人儿条件反射的坐起身,一脸警觉的盯着殿门。
不多时,殿门被人轻轻推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闪身入殿。
言浔看着来人只觉震惊,“沈,沈楣遥。”
“皇上。”沈楣遥走上前来,俯下身,一脸担忧的看着言浔,问,“怎么样?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你呀?”
言浔微怔,迟钝的摇头。
松了口气,沈楣遥自顾自的说,“皇上这几日没少受苦,饭也没吃过几顿,一定饿坏了吧。”说话间,转身对墨儿道:“墨儿,快!把饭菜都摆出来吧。”
言浔闻言,不免有些惊讶,蹙眉歪头,满腹疑惑。心下想:这还是沈楣遥吗?那个大大咧咧的冒失鬼,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贴心了?才几个月没见,她怎么就转性了?还有,她不是一直都很讨厌自己的吗?怎么又忽然对自己这么好了?
墨儿应声,立刻俯身将食盒放在地上,掀开盒盖。
食盒一开,芳香四溢。言浔许久没闻过饭菜的味道了,登时眼前一亮,也不想那么多,急忙爬上前去瞧。
定睛一看,只见食盒的最顶层摆了一盘玫瑰酥。
小人儿忍不住咽口水。
墨儿又将食盒一层一层的打开,下方还有各色菜肴罗列,五味俱全,看的人眼睛发直。
“皇上快尝尝。”沈楣遥蹲下身递上筷子,浅浅一笑,颊边一对梨涡若隐若现。
言浔迫不及待抬手,想去拿一块玫瑰酥来尝,可动作做到一半却又顿住了。
看着言浔不动,沈楣遥神色一滞,问,“怎么了?皇上,是哪里不合口味吗?”
言浔垂着头,舔了舔唇,尽量咽下口水。随后抬手,竟然又将食盒一层层的叠了回去。
“嗯?”沈楣遥一惊,“皇上,怎么不吃了?”
言浔没答话,将食盒叠好后,又提盒起身,对沈楣遥说,“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看着小人儿提着食盒兴冲冲的出殿门,沈楣遥只觉纳罕,忙拉着墨儿跟了出去。
夜色中,只见言浔提着食盒朝侧殿奔去。
沈楣遥到时,看见殿内一群人正在争相抢菜吃。
转眼之间,一食盒的饭菜就全被抢光了。
墨儿看着那些人,神色略显惊恐,扯了扯沈楣遥的衣角说,“小姐,他们都是……”
沈楣遥抬手,示意不要多言,又向后退了两步,等言浔出来。
俄顷,提着食盒自偏殿走出,小皇帝看着沈楣遥笑了笑,说,“谢谢呀,多亏有你带吃的来,要不然他们怕是撑不过明天了。”
“皇上可知他们是谁?”沈楣遥急切的问。
言浔理所当然的说,“风家军啊。”
“他们没伤着你吧?”问这话时,沈楣遥上前拉住言浔,很明显她也是知道轩辕傲的用意的。
话一出口,言浔嘴角笑意一僵,小人儿眨了眨眼,随后抿唇摇头。
墨儿接过食盒,三人朝享殿走去,沈楣遥又问,“那些饭菜都给他们吃了,皇上不吃吗?”
“我不吃,我吃过了。”言浔若无其事的扯谎。
“皇上少骗人了,他们都饿成这样了,皇上又能好到哪儿去。”不想被直接沈楣遥拆穿。
言浔闻言,尴尬一笑。
沈楣遥没再多言,转而对墨儿低声吩咐了几句。
墨儿点头,提着食盒朝外走。
“她……”
“外面冷,皇上还是快些进殿吧。”言浔正要问,沈楣遥却抢先一步拉着人朝殿内走。
入殿后,二人坐在草席上。
“皇上……”
沈楣遥刚一开口,言浔便问,“所有人都不承认我是皇帝了,为什么你还认我?”
沈楣遥笑了笑,摇头说,“没有人不承认您。帝京的百姓,不代表北祁的百姓。北祁幅员辽阔,郡县众多,轩辕傲仅仅掠了一个帝京城。除却帝京外,其他地方的百姓,还是拥护陛下的。”
苦笑一声,言浔:“你怎么就知道其他地方的百姓还能拥护我?”
“我说过的,我知道,你是个好皇帝。”沈楣遥一本正经的说,“皇上以前当朝理政,每年都要风家军亲自押运银粮,下拨各地,发放给那些无依无靠的罹民,接济他们的生活。皇上帮扶过那么多人,大家都记得你的好呢。”
“你……”言浔闻言震惊,“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些,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沈楣遥徐徐道:“直到那次去了烨菏,我听那里的百姓说起皇上的事,才知道皇上原来这么好。”
沈楣遥话音落下,言浔长长的舒了口气,是欣慰,亦是释然。
顿了顿,抬眸时见笑,小皇帝打趣道:“朕还以为你会一直讨厌朕呢。”
沈楣遥沉了口气,撅嘴说,“其实,之前皇上同我抢相国的时候,我真的恨死皇上了。”
一听这话,言浔立刻紧张起来。她不是怕沈楣遥恨自己,她是沈楣遥又来和自己抢卿卿。
“不过,”谁知沈楣遥话锋一转,神色平静,继续道:“后来我就懂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情爱之事强求不得,也强求不来。”
言浔闻言,终是松了口气。
“哦,对了!”沈楣遥说,“我都忘了问,相国呢?他怎么没同皇上一起回来?”
一瞬沉默,言浔垂头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她这句话答非所问,又似回答。
沈楣遥也懂了,点头道:“嗯,一定会回来的,一定的。”
沉了口气,言浔又问,“你怎么可以进太庙?是谁带你来的?”
微一沉吟,沈楣遥说,“……是风启幕。”
听见那个名字,小皇帝眸间一闪厌色,低声问,“你们成亲了?”
“唉。”沈楣遥叹了口气,面上没有半点成婚的喜悦,只望着殿门说,“南越大军攻占帝京城,轩辕傲要诛杀三公九卿,独独对风启幕以礼相待。哥哥为了活命,逼我嫁给了他。”
一夕之间,言浔便懂了,没有谁会毫无征兆的性情大变,沈楣遥一定是经历过什么的。
“怪不得。”顿了顿,小皇帝又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朕见群臣时,只有少卿,却不见上卿。原来……”
“轩辕傲那人歹毒阴狠。”沈楣遥接话道:“攻占了帝京城后便大开杀戒,将前朝旧臣及其家眷统统押至翎台斩首示众。留下来的都一些品阶低劣的。”
稍一停顿,“又或者是卖国求荣的。”
她这话剑有所指,接着又说,“轩辕傲还封锁了消息,等着皇上您回来。”
“他就是想要玉玺。”言浔颔首,却已是心事澄明。
“皇上千万不要说呀。”沈楣遥一把抓住言浔,开口时目意灼灼,“玉玺尚在,北祁便不会亡。”
言浔看着她,“放心,朕不会说,北祁也不会亡。”
……
太庙西侧门外。
墨儿自门内推开一个小缝,见风启幕与小厮立在外面。
那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挺身直背而立,就算在此等寒风肆虐的夜晚也未见其有一丝松懈。
不远处,十几个看守太庙的南越侍卫,一人手里提了个酒坛,显然是已经被收买。
“姑爷。”墨儿轻声唤人。
风启幕闻声,转目看了过来,问,“怎么了?”
墨儿向前走了两步,对风启幕道:“小姐说……”
享殿内。
二人闲聊过一阵,言浔问,“你可知朕不在的这段时日,朝堂上都发生了什么?”
沈楣遥:“知道一些。”
“同朕讲讲。”
“好。”沈楣遥点头说,“轩辕傲举兵攻入皇城,在宫里整整搜了两天两夜,也没找到传国玉玺。于是他便将宫里宫外所有与皇上亲近的人统统抓了起来,严刑拷打,刑讯逼问玉玺的下落。”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后来,”沈楣遥顿了顿,“轩辕傲得知,宫中有个叫十五的内官是皇上的近侍。”
“十五?!”言浔闻言一惊。
“……”沈楣遥却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言浔紧张到不行,抓着沈楣遥问,“然后呢?然后呢?”
“……”沈楣遥还是不说话。
“然后怎么样?快说呀!求你了。”言浔面色见苦,压低了身子央求。
“……轩辕傲命人将十五内官压去刑部大牢,对其施以酷刑。”
言浔怔愣,一夕失神,松开手。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有命进去,没命出来。
“十五内官什么都没说。轩辕傲大怒,当即下令,对其施以极刑,千刀万剐。”沈楣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四个字更是微乎其微。“他们折磨了他三天三夜。”
话一出口,言浔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伏在地上,一双手无力的撑着。
沈楣遥连忙上前扶住言浔,“皇上。”
言浔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她缓缓阖上目,下一瞬撑不住趴倒在地,整个人昏死过去。
“皇上!皇上!”意识的尽头只有沈楣遥无尽的呼喊,还有那句,“十五内官什么都没说。”
朕的十五,好弟弟,对不起。
――
等言浔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事了。
她躺在草席上,被子上盖了件素色斗篷,荣婆婆和姜定安坐在身边。
姜定安看着小人儿说,“醒了。”
荣婆婆睁开眼,“醒了就好,把饭菜端来。”
姜定安应了声,“好。”起身端了饭菜来。
四菜一汤,竟然还有白饭。
看着饭菜,言浔整个人都懵了,呆呆的看着姜定安,一脸问号。
放下饭菜,姜定安开口,“风夫人买通了看守太庙的南越侍卫。遣人送来了菜蔬,还有粮食,东西多的很,够咱们吃上一阵了。哦,对了,还有药。”
言浔闻言,恍然大悟。
后来她才知道,昨夜自己昏倒后,沈楣遥一直照顾自己,只要天亮方才离去。她还命人送来衣食,分发给了太庙中的每个人。
沈楣遥救了自己。
因为有了东西吃,那些人对自己的敌意也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言浔披着斗篷,整日呆在享殿里,那些人在享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