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祁一百一十四年秋,帝京城。
纵然千山万水踏遍,归来还得是故园。
赶了近一个月的路,言浔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帝都。
小皇帝从车窗探出头来,高冠束发,眉宇清冽,眼下她已换回了男装。随行而来的西尧护卫也都换衣藏刀,扮成了商贾模样。
入城时,言浔扫了眼看守城门的哨兵,发现都是些生面孔,她没敢暴露身份。
城门口负责检查的卫兵问随行,“你们打哪儿来?”
有人回话说,“梦萦。”
“嗯。”卫兵点点头,又对身后人说,“搜查一下。”
几人应声,走上前去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随后放行。
言浔入城后,见城中景色萧条,路上行人甚少,全然没有离开时的升平气象。小皇帝只觉纳罕,低声嘟囔了句,“这才刚入秋啊,怎么都不出门了。”
“主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走上前来问话的是一壮硕魁梧的男子,名叫俞贺卜,是穆解韫的亲护。此刻穆解韫派他带队,一路护送言浔回帝京。
小皇帝抿唇想了想说,“先去太尉府吧。”
“是。”俞贺卜颔首,又转身对周遭吩咐。
言浔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街景一如秋风萧瑟,小皇帝不由得皱紧眉头,心中想:直接回宫恐有不妥,还是先去见皇姐吧。
……
太尉府门前。
马车停在不远处,言浔从车窗探出头来,见门上并无白幡,只有侍卫扶刀而立,仔细一瞧好像也不是风家军的守卫。
“难道他们还不知道鸿天渡战败的消息吗?”言浔垂着头,小声的自言自语。
“主子,咱们找谁?”俞贺卜立在车边问。
小人儿略显迟疑,顿了顿才说,“找风将军,若问起咱们是谁,就说是风将军的大外甥前来拜谒。”
“是。”俞贺卜应声即去。
言浔看着他走到府门前同侍卫说话。侍卫扶刀向后错了一步,随后转目望向自己这边。
小皇帝下意识的缩回到马车里,又偷偷推开车门,在缝隙间看见侍卫点头,转身朝府内走去。
不多时,侍卫走了出来对俞贺卜说了些话。
俞贺卜行礼称谢,快步回到车前,对言浔道:“主子,风将军说要我们进去呢。”
言浔闻言一惊,登时便问,“他怎么不出来?”
风启辰知道是自己回来了,怎么可能不出来迎接?
“嗯?”俞贺卜微惊,不明就里。
垂头轻叹,言浔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想想算了,便下了马车。
护卫紧随在身后,一众人等朝太尉府走去。
来至门前,见侍卫自上而下的打量自己,紧接着抬手道:“请。”
言浔瞥目看向他,下意识的咽口水,立刻提步朝里面走。
门内候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那人一见自己便俯身行礼,道:“少爷,命我带你们过去,请随我来。”
这人自己也不认识,好像就不是风启辰身边的下人。
言浔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知怎的,才半年没见,太尉府忽然变得陌生了许多。顿了顿,她才答,“好。”
跟着小厮一路转廊过亭也没看见几个人,太尉府竟也冷清非常,这可不像言沐清平日的奢靡做派。
明眸流转,言浔忍不住开口问,“风将军知道是我?”
她没把话讲明。
小厮行在前处,侧目回答说,“知道的。”
“那他怎么不出来接我?”言浔又问。
“哦,这样的。”小厮说,“少爷近些日染了风寒,眼下在屋里躺着,不能下床,所以特地派奴才来接您。”
“染了风寒?”言浔眯眼重复。
“是。”小厮点点头。
“那可曾传太医前来诊治?”
“传了。”
言浔脚步一顿,沉声问,“所传何人?”
小厮吓了一跳,登时停步回身,他看着言浔,一瞬慌乱,结结巴巴的说,“高,高太医。”
明眸冷彻,言浔厉声道:“你说谎!”
“嗯?”身后护卫当即停步,众人皆是错愕,所有的目光齐齐投向言浔。
“太尉府上下,除却长公主,任何人生病只请军医,从不传太医。”言浔冷冷开口,“你根本就不是太尉府的人,这条也不是去往世安轩的路,你到底是谁?”
问声落下,见小厮抬头,眸间厉光一闪,当即大喝,“来人。”
“小心。”俞贺卜反应很快,迅速自腰际抽出软剑,护在言浔身前,又对身后人道:“保护主上。”
一众护卫闻言抽剑,与此同时,耳畔重步踏地之音骤响。
转眼之间,从院外跑进来几十名侍卫,将言浔等人团团围住。
被俞贺卜护在身后,言浔神色紧张,看向逼近的侍卫。他们手中所提的刀,上面没有风家军的图徽。
心下一颤,言浔大感不妙,紧忙说,“他们不是风家军。”
俞贺卜闻言,眸色一紧,立刻拉住言浔的手臂带着她向后退。
其余护卫则是提刀上前,与侍卫对峙。其中一人回头唤,“俞护卫。”
俞贺卜临危不乱,言简意赅道:“殿下有命,保护好主子的安危。咱们杀出去,切记,不可恋战。”
“是。”护卫领命,不做停留,当即分成两拨,一前一后保护在言浔身侧。
远处侍卫冲上前来挡路,前方护卫一剑横扫,见血封喉。
西尧将士悍勇,八方列国闻名,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秋风乍起,只一霎那,院内如同平波秋水间骤起狂澜,刀剑厮杀一触即发。
喊声,嚷声,呼喝声接连响起,场面异常混乱。言浔夹在人群的最中间,眼前血光片片。
如今这么看,俞贺卜比起周明,的确沉稳强干的多。
还记得一年前的翎台,几个杀手轻易引诱,周明便中计离去。再看眼下,俞贺卜单手对敌,另一只手自始至终紧紧握住言浔的手臂,从未有一刻放松。
前方护卫杀出一条血路,俞贺卜二话不说拉着言浔便朝外走。
其余众人断后,二人一路疾步向前,身后搏杀声渐小。
来至府门前,言浔以为自己就要逃出生天。可开门的一刻,眼前的场景却让她目瞪口呆……
长剑悬停在了半空,剑锋处血滴点落,俞贺卜竟也怔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和言浔看到了一样的场景,此刻只见眼前,铁衣重甲,黑压压的一片,竟然全都是兵将。
可他们的刀柄上同样没有风家军的图徽。
他们是谁?
在无尽错愕中,忽然闻得一声朗笑,兵将的后方有人大嗓门的嚷,“你终于回来了。”
只见兵甲开道,从后方走上来一个人。
身影步步向前,来人的容貌欲渐清晰,言浔呆呆的注视着前方。她不敢相信,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
“詹戎。”小皇帝开口,失声而语。
詹戎看着她,捋须一笑,眸间亦带着阴狠,再道一声,“北祁国君。”
……
皇城,和曦宫,宣政殿。
言浔被捆着提到殿上。押解的将士随手一丢,小人儿直接趴倒在地。
方才的冲击实在太大,言浔还未从惊愕中醒过神来。
明眸失焦,一片凄惶色,言浔踉踉跄跄起不来身,无奈只得抬头环顾四周。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南越的军队会出现在北祁皇城?
詹戎立在身侧,俯身行礼,对前方道:“皇上,人已带到,北祁国君在此。”
皇上?!
轩辕傲吗?他怎么会在这儿?
耳畔脚步声再响,不多时,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真的是轩辕傲。还有他的两个儿子,轩辕朝和轩辕朗。
言浔一瞬不瞬的看向前方。忽然,小皇帝发了疯似的在地上挣扎。她要起身,她是北祁国君,她不能在自己的国土上,自己的宫殿里,这般凄凌的面对仇敌。
詹戎立在一侧冷眼旁观。
轩辕傲看着她笑,抖了抖龙袖,径自俯身,坐在了龙椅上,那是言浔每日早朝时坐的位置。
“北祁国君果真是英明神武。”他看着自己,唇角一勾,开口便是盛赞,紧接着挑眉道:“怎么就能料到我们会在宫里设伏?一回来不先进宫,到是往太尉府去。枉费朕派了这么人,在宫中‘等’你。”
几经挣扎终于坐起身来,言浔也不同他废话,当即高声问,“你们是如何攻破城门的?风启辰何在?”
“风启辰?”轩辕傲微一皱眉。
“回皇上的话,就是之前守城的那个将军。”詹戎从旁提醒,“风泽的长子。”
“哦。”轩辕傲这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向后一靠,不冷不热的说,“早死了。”
死了?!
眸间的狠一夕散去,取而代之的错愕,怔愣,无尽的沉默。言浔半张着嘴,她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
风启辰怎么可能会死?他才二十四岁,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风泽不顾偏私的骂名,让他留下守城就是为了让他活,他怎么可能会死呢?
痛意阵阵袭来,骤然席卷全身。
看着小皇帝伤心欲绝的模样,轩辕傲冷笑一声,还不忘补上一句,“哦,对了!还有长公主,你的皇姐。”
言沐清。
言浔无力的垂下头去,看来风家上下已被灭了满门。
顿了顿,轩辕傲忽然说,“把人都带上来吧。”
言浔回神,立刻警觉的看向轩辕傲,如今的一切都是未知,她不知道轩辕傲接下来要做什么。
殿外侍卫领命即去。
不刻便带着一行犯人回来,脚镣与地面的摩擦声哗啦作响,很是刺耳。
言浔回眸看向殿外,看着一众宫女内官被押着走入殿中。
“还认识他们吧?”坐中轩辕傲问。
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们都是在紫宸宫侍候自己的宫人。
言浔眼中已有湿润,她一一看过每一个人,见那些宫人面上皆是伤痕,所露之处体无完肤。可是她又发现,人群中竟未见十五,也没有郭守忠的身影。
“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吗?”轩辕傲再问。
言浔转目,冷冷的瞪着他,不言一语。
轩辕傲却也不恼,只自顾自的说,“因为他们不肯说出玉玺的下落。”
话一出口,殿内骤然静默。此刻,唯有两位国君隔着大殿对望,清眸一闪明光,言浔明白了一切。
轩辕傲带兵攻打北祁,鸿天渡一战,因着凌荃飞鸽报信,害死了风家军二十五万将士。南越大获全胜,随后举兵攻入帝京。
可这一切,为什么言浔在西尧时却未曾知晓,归来的这一路也从未听百姓提起。不是因为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而是因为轩辕傲封锁了消息。
他是如何攻破城门进帝京的,这还是个未解之谜。
但现在,言浔心里清楚,轩辕傲之所以封锁消息,就是为了等自己回来。
他要从自己这里得知北祁国印的下落。
轩辕傲这个人到底有多阴险,你永远都想象不到。带兵打仗,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攻,或许太麻烦了。他如今此举,就是想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的坐拥北祁江山。
这种鸠占鹊巢,坐享其成的下作事,亏他一个一国之君能做的出。
果不其然,只见那人龙袖一扬,手抵在膝盖上,倾身道:“他们或许真的不知道玉玺所在,但是你,一定知道。”
眸色欲渐沉下,言浔冷目睨向坐中人,她没说话。
“说说吧,玉玺到底藏哪儿了?”轩辕朝有些等不急,扬起下巴问。
“……”无人应答。
詹戎侧目瞥向言浔。
耳畔轩辕朝的声音再起,不死心的说,“说出玉玺所在,便饶你不死。”
“……”这回言浔甚至连眼神都懒得施舍。
轩辕朗看着小皇帝,不觉间抿紧了唇。
轩辕朝好面子,吃瘪后气不过,登时抬手指着人骂,“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他妈……”
轩辕傲却抬手将其拦住,淡淡道:“你不说也无妨,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说罢,便看了侍卫一眼。
对方会意,当即拔刀,抬手一砍。下一瞬,只见一个内官人头落地,鲜血惊溅四方。
“啊!”有人惊声尖叫,有人当场怔愣。
言浔坐在地上,抖身一颤,立刻闭上眼睛,脚镣乱撞的声音纷杂响起。那群宫女内官被吓得缩成一团,疾步后退,有几个甚至直接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