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坐在床边,第一次这般听话乖巧的给自己揉腿。
解韫越看越开心,一边吃包子,一边抬手示意,“这边。”
揉腿的手渐渐收紧,轻咬下唇,言浔真恨不得一拳下去把他打成双残。
一瞬静默,解韫见言浔不动,便动了动腿,嚷,“想什么呢?快揉呀。”
想归想,泄了口气,言浔任劳任怨的继续。
“喂,不是说不回来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解韫吃着包子问。
“……既然答应了要留下照顾你,就要说到做到。你现在有伤在身,一个人呆在鬼宅里,万一有了什么闪失,那不就成我的罪过了。”言浔嘴硬,想了好久才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解韫一脸不信,冷哼一声,又问,“你不是去伸张正义了吗?伸张的怎么样啊?有没有把朱坚那些人打的屁滚尿流呀?”
“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言浔小声说。
口中动作一顿,解韫问,“双双和秦叔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
言浔微顿,叹了口气,随后抬起头来,明眸一敛正色,对解韫道:“解韫,白日里是我不明是非,错怪好人。我不知道你那么做是在帮我。我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也不该打你。对不起。”
许是第一次被这样郑重其事的道歉,解韫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偏过头去,避开目光。
少年摸着后颈,舔着唇说,“干嘛这样?也太郑重了吧。”
话一出口,见少女一脸欣喜,急忙凑上前去,问,“你原谅我了?”
指尖微顿,转目时见清灵花颜近在咫尺,眸色微怔,解韫莫名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惊鸿一瞥,匆匆移目。
少年稳住心绪,迅速变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哎呀,我倒是想原谅你,可是……白日里你打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到现在还疼呢,这怎么算?”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言浔瞪着眼睛退开身,又一脸委屈的说,“难不成你还想打回来吗?”
“我……”面上一闪狡黠,解韫立刻仰起头,坏笑说,“正有此意。”
“解韫!我,我……”没想到解韫会想打自己,言浔害怕,一时间又口吃起来,急忙为自己辩解说,“我可是女子。你,你这样有违,有违……你下得去手吗?”
“怎么下不去?再说了,我又没把你当女人。”
看着解韫眸间带笑,言浔被气的半死,抬手指着对方,一个劲儿的嚷,“解韫,你!王八蛋。”
解韫也不理她,登时扬手一挥,道:“来!接我一掌。”
“啊!”言浔大叫一声,闭紧双眼。
。。。
那一掌并未落下。
解韫怎么可能会打她。
此刻见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面前惊恐万分的少女。大力扬起的手轻轻落下,又顺势向前伸去,托起言浔的下巴,捏她的脸。
颊上一紧,言浔骤然抬眸,正想发狠,脸却被捏的像个包子。
“肉包子”发狠,可狠不起来。
指尖揉着言浔的脸蛋,迫使她撅着嘴来。解韫歪头一笑,眼底有三月春风,“你这样还蛮可爱的嘛。”
“解韫,你个王八……”
挣脱不得,言浔想骂人,谁曾想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对方托着脸凭空向前一引。
再次靠近,鼻息交错。桃花眼中落桃花,少年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解韫开口,声似泠泉,“软软,我……啊!”
又是一阵清脆的声响。
不多时,只见解韫半张脸上赫然出现一道巴掌印,眼下小人儿正托着他的脸左看右看,“这回好了,一边打一下,抵消了。”
言浔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翻了个白眼,解韫什么都没说,自顾自的揉脸。
落了手,言浔从油纸包中取了个包子出来,坐在一旁悠哉悠哉的吃。
颊上痛意未消,解韫一边揉脸,一边问,“你哪儿来的钱买包子?该不会是像我一样,去包子摊可怜兮兮求来的吧?”
“才没有。”言浔立刻反驳,“我可比你有骨气多了。”
“哼。”解韫嗤笑。
言浔吃着包子,半颊微鼓,抬起腿来说,“我把靴子当了,换了双新的。”
看着言浔脚上穿的青靴,解韫震惊,大呼,“细银软铁,千层底,云绫锦面,价值连城的宝靴你说当就给当了?我告诉你,当不了多少钱的,这儿的人可不识货。”
解韫这么说,言浔的确也感同身受,点了点头道:“的确不识货。”
“当了多少?”
言浔闻言,抬手比了个五。
“五十?”解韫猜。
“哪有那么多,就五两。”言浔撅着嘴道。
“唉。”叹了口气,解韫登时便骂,“你是不是傻呀?你把那靴子里的细银抠出来,当银子使,都比五两多。”
“哈哈――”言浔闻言失声而笑,又很是无奈,耸耸肩道:“那能怎么办呀?人家只肯出这个价。”
没办法,当都当了,解韫也不好再说什么。仰身靠着床问,“钱呢?”
“我买了包子后,把剩下的钱都给双双和秦叔了。”
解韫一听,更是哭笑不得,嗔她道:“你倒是大方,自己连饭都吃不起,好不容易有了银子,还往外送。”
“你不也是一样,一有钱就都拿去接济穷苦。”言浔反口。
解韫撑不住笑,顿了顿问,“双双都告诉你了?”
“嗯。”言浔点头,望着前方说,“解韫,你是个好人,之前是我一直都错怪你了。”
“那当然,我都说了,行侠仗义,扶危济……”
解韫这边正准备神气,话还不等说完,便被言浔凭空打断,“好了,天都快黑了。快些吃,我还等着去抓流萤呢。”
……
南城,郊外。
解韫坐在江边打水漂。横臂侧甩,薄石飞掷,轻点水面。
咚,咚,咚,咚……
见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十几下,方才没入远处江中。
入夜风吹江面,少年静坐江边。额角碎发飘动,解韫眸间褪去了放浪轻浮,转而目意幽深。
远处涟漪仍在,耳畔欢声叠起。
“快看,我抓了这么多。”
解韫转目,见言浔提着蝉翼纱走近,纱内萤灯明明。
抓了这么多日的流萤,言浔有了经验,现在也算是得心应手,任务完成的很快。
“不错嘛,出师了。”解韫开口嘉许。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言浔笑着自吹自擂,提着萤灯坐在解韫身侧。
几句笑言过后,二人无话,静坐观江。
“解韫。”言浔忽然唤了一声。
“嗯?”
转过头去,言浔看着解韫问,“你说……双双嫁给刘千武真的会幸福吗?”
对面人闻言,也转目看向自己,微微一怔。
……
白日里,在面摊的时候,言浔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双双,你还想嫁给刘千武吗?”
秦双儿闻言,遽然间红了眼眶,她停了半晌,抿紧唇点了点头。
“为什么呀?”言浔当真有万般不解,“你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嫁给谁不行,为何偏偏要嫁给他?为他葬送大好的青春不说,如今又……”
言浔本想说些打抱不平的话,可一想到又要提朱坚那个混账,怕会伤害到秦双儿,遂掩了口。叹了口气,嘟嘟囔囔的说,“如今他既然没钱娶你,你也就不必再等了,另寻个好人家算了。”
“并非所有人生来就是英雄,面对恶人谁都会怕。”秦双儿低着头说。
“那是怕吗?”言浔冷声反问。
秦双儿还想说,可她的肩头已然有些发颤,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最后勉强挤出一句,“武哥儿挺好的。”
“他不好。”言浔忍不住,厉声戳破道:“双双,何必自欺欺人呢?他怕是一回事,懦弱无能又是另外一回事。今日这种情况,你与他而言不是别人,你是秦双儿,是他未过门的妻呀!”
“他既然口口声声说爱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你受委屈的时候心里有多苦吗?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时候……”
言浔掷地有声,可秦双儿却撑不住了,豆大的泪珠接连滚落,只见秦双儿声泪俱下,按着言浔的手不停的央求,“软软,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言浔立刻住口,抬手抱住颤抖的人儿,低声说,“对不起,双双。”
……
二人对视,言浔静静的看着解韫,她在等一个回答。
解韫微顿,忽然反问,“什么是幸福?”
“至少在受委屈的时候,有人可以为她出头。”言浔平静的说。
“这你说了不算,要看双双怎么想。只要她想嫁,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够了。”
“可是……”
言浔还想说,解韫却当场打断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刘千武不是完人,但不代表他不好。双双喜欢他。”
“双双真的喜欢他吗?”言浔反问,“还是说,只是为了完成她母亲当初许下的一个承诺?”
解韫不再看她,只摆正了身,望向江面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言浔没在反驳,只垂着头看萤灯,低声语,“子非鱼,安知鱼之苦。”
“别这样,凡事要往好处想。”解韫出言劝慰。
“我也想啊。可……”言浔抬头,“朱坚,曹文那些人会因此而心慈手软吗?他们会停止作恶吗?”
“官吏庄主作恶霸,这是什么世道?”言浔当真是越想越气,恨恨道:“等明儿我就杀过去,把他们统统就地正法。”
“你一个人?”解韫斜眼睨她。
“咱俩一起。”言浔爽快回答。
“呵,做梦去吧,我才不会和你一起去呢。”奈何解韫却表示并不想,冷哼一声后立刻拒绝。
言浔闻言,万分不解,问:“为什么?”
解韫弯腰,随手从地上拣了枚石子,漫不经心的说,“就那个朱县尊,联合曹文在欹江城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这儿,他们就是阎王爷,叫你三更死,你休想活命到五更。”
“哼!你到好。”捏着石子,吹吹灰,旋即抬眸瞥了言浔一眼,说,“还异想天开,以一己之力就想推翻腐政,还想将他们正法,你不被他们就地正法就不错了。”
“我……”言浔提着气开口,才说了一个字便又悻悻的垂下目去。
“还有啊。”解韫还在说,“你可别忘了,他们上头还有一个武安侯,这里头的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我可不陪你去送死。”
“那,那这样就没人管了吗?让他们逍遥法外,在这儿作威作福?”言浔觉得正义难伸,好一阵窝火。
“嗐,这肯定不会,你放心。”解韫颠了颠石子,说,“要相信,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但坏人,必有天惩。”
话音落下,左手飞石。咚,咚,咚,咚……
这回,石子在江面上不知跳了多少下才落入水中。
“哇!”言浔看着简直傻了眼,登时起身,眺望着远处江面中那一抹开荡的涟漪。
“你,你,你……”小人儿指着江水冲到解韫面前,“你……这么厉害。”
“呵。”解韫轻声笑,得意洋洋的问,“有吗?”
“当然,我从没见人漂石子,能漂这么远的。”说这话时,言浔眸间有一丝崇拜。顿了顿,忽然又不解问,“你功夫这么好,为何偏偏要藏拙呢?”
“嗐,这算什么功夫呀,都是玩儿的。”解韫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
“玩儿,我要是也能玩儿的这么厉害那该有多好呀。”言浔感叹,随后抬眸望向夜空,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精。”
从小到大都靠偷奸耍滑,装傻充愣过日子。好不容易等到坐稳龙庭了,到最后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林将与在一步一步的帮自己扫清屏障。
韩菖龄,荆珥宴,再到鸿天渡……
言浔这个皇帝当的,真是……唉。
眸间一闪失落,小人儿抿了抿唇,转目看向解韫,一本正经道:“解韫,你能带我去找孟谞然吗?”
许是没想到言浔会提这种要求,解韫吓了一跳。皱眉“啊?”了一声,立刻问,“找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