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不过一瞬,林将与又转目望向星空,温声说,“有时候我在想,这世间怎么就会生出一个你,叫我这般疼,这般爱。可有时候我又会想,为何偏偏又是你,叫我这般怨,这般恨。”
话音未落,墨瞳一揽星光,转目投向言浔,温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我想通了,反正都是你,爱呀!恨呀!左右也没差,只要是你就行了。”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你,就最好。”
此一刻,林将与眸中攒着星星,他想把这世间最好的,连同自己,一并交给言浔。
闻言过后,明眸一闪,一滴泪悄然滑落眼底。
林将与瞧着心疼,却不能抬手为其拭泪,忙说,“哭什么?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开心的,又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
一瞬静默,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
蓦地,言浔移开目去,她眸中仍有莹光闪动,却再难见一丝柔情。
小皇帝冷冷道:“林将与,你知道吗?自小到大,一直都是聂太傅教朕读书明理,他对朕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身为帝王,万事万物理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只可惜帝王有情,江山却无。”
那句话太过哀凄,引得林将与周身一颤,眸间笑意骤散,他知道言浔想说什么。
“这万顷的江山表面盛华,说到底都是用皑皑白骨垒砌出来的。”言浔也不遮掩,直截了当的开口,“朕坐拥万人之巅,亦是身在悬崖之顶,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所以无关乎谁对谁错,朕只做对得起北祁的选择。”
“选择我……你便对不起北祁了?”
分明是一声问,在林将与说来却是那般笃定。他仍看着言浔,面上难掩落寞。
对方垂目,低声答,“是啊,朕做错了。”
长久的沉默中,林将与喉间滚动,几经挣扎,才哑声问,“所以呢?你……要怎么做?”
“其实朕以前也做过很多错事。”言浔将下颚抵在膝盖上,垂头拨弄着地上的青草,“做错了事,就要迷途知返。”
嘴角颤了颤,林将与未曾开口,竟突然红了眼睛。
不想就在这时,见言浔忽然转过脸来,明眸一弯,挽起一抹甜笑,她说,“可唯独你,我明知是错,却还想一错再错。”
此话一出,悲伤的气氛骤然散去。
下一瞬,又见小人儿凑上前来,笑吟吟的问:“怎么样?吓坏了吧?”
林将与如梦初醒,原来是自己被小皇帝给戏弄了。
眸间赤色仍在,林卿卿恼羞成怒,登时便抬起手来,口中直嗔,“我打你啊!”
言浔一见忙不迭的闪身向后。
林将与那一下虽是气势十足,却只打了空气,连小人儿的袖角都未曾碰到。
“别闹,动作小一些,远处的人都看得见呢。”一时间,言浔竟又学起林将与的语调,俏皮的重复着他方才所说的话。
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旋即落手抵地,林将与仰头望向星空。
言浔见那人不说话,也便收了声。只是,依小皇帝爱闹的性子,卿卿在侧,她又怎么可能会安下心来看星星。
果不其然,人虽是坐定了,小手却沿着草地一路蹭向了卿卿。
不过片刻的功夫,林将与只觉手背上一阵温热,是被言浔一把拉住了。
“你就不能老实点儿。”林将与皱眉,佯怒着开口。
言浔不答话,小手一直在那人手背上蹭个不停。
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很久,林将与受不了了,直接反手扣住了她。
动作一顿,二人对视,墨瞳映星,明眸含笑。
停了一瞬,林将与终于绷不住笑了。
山坡上,两道身影被暗夜笼着,被星光照着,一动不动,仿佛剪影一般。
眼下两个人的身影虽保持着距离,草地上的两只手却相叠交织。
“阿澈。”林将与对着星空唤了一声。
“嗯?”
“方才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还能骗你不成。”
林将与闻言,颔首轻笑,顿了顿,又唤了声,“阿澈。”
“嗯?”
“等打完这一仗,回了帝京,我想娶你。”
话一出口,小皇帝周身一颤,感受着林将与指尖的温度,那句话像是渡过来的电一般。
言浔猛然回眸,对上那双墨色眼瞳,看着他眼中溢满的爱意。
夜凉如水,忽有晚风拂面而过,却在颊上吹起阵阵热浪。
小皇帝红了脸,羞的急忙抽手,不想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林将与看着她,许是怕方才不够郑重,忙不迭敛笑正色,再道:“阿澈,我想娶你为妻。”
“说,说什么呢?朕,朕,朕可是皇帝呀,你怎么能娶皇帝呢。”当真是慌了,言浔羞答答的,竟然还口吃起来。
“那你娶我也行,反正都一样,我给你做皇后。”林将与眸中盛笑,拉着言浔的手越发的紧了。
“那也不成啊!絮儿才是皇后,你怎么能做皇后呢……”说这话时,小皇帝眉眼间简直藏不住笑。
“啊?娶也娶不到,嫁也嫁不成。我都已经这样了,竟然还要同别人分宠,皇上不疼我。”墨瞳一闪狡黠,林卿卿面上佯装委屈,说着就要抽手而去。
小皇帝一见,急忙伸出手去将其一把扣住,不让他逃脱分毫,连说两声,“疼你,疼你。”
“疼我,就嫁给我。”林卿卿乘胜追击。
小皇帝避开目光犹豫了好久,奈何某人一直在耳边不停的央求,“嫁给我吧!嫁给我吧!我现在本就是戴罪之身,你若不嫁,我可就没人要了,皇上也不可怜可怜我。”
寻声侧目,见林卿卿正冲着自己可怜巴巴的眨眼睛。
言浔抿唇偷笑。
“那……好吧。”下一瞬,小人儿怯怯软软的声音随晚风而来,拂在耳畔,荡在心间。
“你说的!”计谋得逞,林将与欣喜若狂,登时移身上前,一把将言浔揽进怀中,“你是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羞赧一笑,这次换小皇帝推人说,“哎呀!不是说怕被人看见嘛!怎么还……”
“你不是盼着我狂吗?我狂给你看。”
一夕之间,林将与又变回了往日里那个无法无天的林相国,抬手扣住小人儿的后脑,俯身贴唇……
错愕怔愣,言浔微微一顿。可谁曾想,待缓过神来后不仅不推人,反而还抬手去勾那人的脖颈。
来吧!纵一次。
夜幕低垂,两影相织,剪影在这一瞬间变得生动鲜活。
渐渐的,林将与压身而下,山坡上的人影消失不见了。
撑臂压在小人儿身上,墨瞳之中一敛温柔,林将与轻声说,“既然说了要嫁,可就不能再反悔了。”
羽睫轻垂,言浔低声答:“不悔。”
――
翌日,皇上说要亲临点兵。
眼下各营的将士们都已穿戴整齐,手提长枪,正准备去校场集结列阵。
“凌千总!”
凌非繁一出军帐,瞬间就成了焦点,四方将士立刻簇拥而来,赶着上前来溜须拍马。
凌荃为主子提枪跟在身后,自然也是要被奉承的对象,有不少人赶上来争强着为其提枪。
“千总,你怎么没换重甲呀?”身旁有人谄媚提醒。
凌非繁闻言,直接挥手道:“这都入了夏了,穿那么厚的甲做什么?热死了,不穿。”
“今儿可是皇上亲临点兵,千总不穿的正式些,若是被瞧出来了,怕是要受责罚的。”又有人随声附和。
“怕个屁呀!”凌非繁当场便骂,紧接着将脸一扬,趾高气昂的说,“你也不看看我爹是谁。当年鸿天渡一战,若不是我爹拼死相救,还能有他们言氏的今天。别说是当今皇上,就算是故去先帝见了我爹,都得恭恭敬敬的称上一句凌都统。他们皇室还得记得我们凌家的恩情呢,你说他敢对我怎么样?”
“是,是,千总说的是。”一干人等再次随声附和。
“不过,”话锋一转,有人问,“说来也奇怪,皇上今日怎么忽然想起来点兵了?”
“你也不看看这都快到哪儿了。”有人接话道:“这不眼看着就要到鸿天渡了嘛!”
那人虽未直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老皇帝之前在这儿栽过跟头,如今小皇帝来了,定是也怕了,这才会战战兢兢的加紧练兵准备。
“哈哈……”话一出口,众人皆笑。
笑声过后,忽有一人低声问:“千总,听说……昨儿个在娼妓营,玩儿脱了。”
“嗐!没多大事。”凌非繁无所谓的说,“本来想寻个雏儿来玩玩,谁曾想那下贱胚子,一点儿也不禁揉搓。我不过是手重了些,她就咽气了。”
“呵呵,”身旁人干笑两声,又问:“那……埋哪儿了?”
“埋?!”凌非繁冷笑一声,“呵,一个娼儿,谁埋她呀!卷着破草席直接给扔出去了,许是现在都已经给喂了野狗。别提了,晦气。”
说话间,凌非繁已被簇拥着来到校场。
高台上,只见姜省扶枪而立,正在督促整军。
凌非繁一见,忙不迭的跑上前去,点头哈腰的唤,“姜叔叔。”
“繁儿啊。”姜省在众人面前拍了拍凌非繁的肩膀,关心道:“伤可好些了?”
“早好了,谢姜叔叔关心。”凌非繁笑着回答。
“那就好。”姜省对凌非繁很是温和,随后又借着拍人的手推了他一把,提醒道:“赶紧站到队伍里去,皇上马上就要到了。”
“好嘞。”
凌非繁应声即去,有姜副都统当着这么多人面儿的言笑关怀,那人回到队列中,更是神气的不得了。
眼看着队列已经齐整,凌非繁懒散的站在高台前的第一列,最显眼的位置。
凌荃从旁递枪上前。
那人接枪问:“今日练兵,来了这么多人,怎么也没瞧见那些杂碎中的一个?”
他口中的杂碎指的是林将与的义军。
“嗐!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在皇上面前舞枪弄棒。”凌荃紧忙附和道:“今日在这个校场里列阵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能轮得上他们。就那些杂碎,现在指不定还在哪个伙房里帮厨呢。”
话一出口,又引得周遭一阵讥笑。
不想就在此时,从旁忽有一扶枪将士挑眉开口道:“呦!还是说曹操,曹操到。来了!”
笑声骤停,紧接着一众人等又寻着那将士的目光一同看去。
只见蒙素手持双刀,气势汹汹的走进校场。
凌非繁一见蒙素,当即啐了一口,骂,“还真来了个杂碎。”
冷目扫视四周,蒙素见队列中乌泱泱的人影,穿着同样的战袍,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谁是谁。他口中喘着粗气,沉声大喝,“凌非繁!”
许是声音太大,惊的众人一怔。
高台之上,姜省更是拧紧了眉,神色欲渐沉下。
扶枪将士闻言,转目对凌非繁道:“呦!寻你的。”
凌非繁在军中任千总一职,虽说职位不高,但官威不小,走到哪儿都要人叫一声凌千总,如今被蒙素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指名道姓的喊,心中很不舒服。登时环枪在手,抱胸嚷,“谁让你直呼本千总的大名了,还有没有规矩?”
原本蒙素还找不到凌非繁的身影,如今听见那人答话,便寻声望去。
二人对视,目光交错。
对上那双红的骇人的眼睛,凌非繁猛然一颤,怀中长枪险些滑落。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蒙素的那双眼睛太过可怖,仿佛氲了血煞。
蒙素一见凌非繁,二话不说抬手拔刀,随手弃鞘于地。
只听“咣当!”一声惊响。
没有丝毫的停顿,那人手握双刀,大步流星的朝凌非繁走去。
姜省见蒙素面色不善,心下暗道不妙,立刻提枪下高台,抢先一步走到凌非繁身前,将其护在身后。
蒙素提刀走近,面无表情,唯有一双赤目恶狠狠的瞪着凌非繁,他咬着牙对姜省说,“让开。”
姜省握紧长枪,一脸警觉,冷声斥道:“今日皇上要在此处亲督练兵,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滚。”
“我叫你让开。”今日的蒙素不比寻常,说起话来凶神恶煞,对着姜省也没有半分尊敬。
凌非繁一听,有些不乐意了,闪身自姜省身后走出,瞪着眼睛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军……啊!”